刚上学的时候,我无书可读。这,倒不是自个太挑剔,亦谈不上小小的自己一心只在书包里装着的几本课业中。
实在是,如我一样的孩子们,在那个生活瘠瘦的年代,物质的匮乏、精神食粮的短缺。那时,在乡村的孩子们中,谁要是能有一本连环画式的小人书,那他绝对是我们讨好巴结的对象,是将令在手的孩子王了。为能借到他手里的书,我们会跟屁虫似的围在他身边,会帮他拾柴禾,替他照看满坡里奔跑的羊,甚至与他结伙向其他孩子发起复仇式地冲锋!
那会儿,我们最大的快乐,则是在晚日西去的沟坡上,突然听到某某村放映电影的消息。自得此喜讯至背着草笼回家的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寻思着如何地联络,如何地成行。
夜色已临的时分,我们一伙八九十一二岁的孩子,持了光色昏黄的手电筒,嘻哈着,翻沟过河地,向着几里之远的村庄开去。
时常碰到的情形是,乡村停电的尴尬,窘困了我们的热热的心情。要是冬日的冷里,便钻进了麦秸或玉米杆的垛中,眯睡着,痴痴地傻等着,大约九点多钟的样子,忽然一声“电来了!”结果,待眼睛直呆呆地向着挂起的幕布看去,又是黑白片的《侦察兵》!这电影,都看了五六遍了,里边的人物、台词、故事,几乎背过了。
这样的时间可以大把挥霍,书却没有的日子,几乎延续到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活。
现在,想到这一切,羞愧的我便很羡慕今天的孩子们。羡慕拥有幸福时光的他们,可以坐拥如山一样丰富的阅读时代!
坐进大学讲堂的时候,转轨的社会,虽说已步入春气复苏的生机,却总有几多珊珊迟到的春色。
我,因为曾经的错过和缺失,自然地,在眼前亮出的气象里,多了许多的惊喜,许多的激动,许多的孜孜勤勉。
每天,曙色未临,宿舍楼尚且一派静寂。夜梦在他人的睡榻和着鼾香之时,我便悄悄地起床,捧了心仪的书卷,于走廊上暗黄的灯光之下,开启自己的微吟悄咏。
每日吃罢午饭,趁了午休时间之长,我便携了莎士比亚,携了华滋华斯、歌德、纪伯伦……,向着校园之后的绿树成荫的田间地头走去,一个人坐于地畔,在野鸟的鸣声里,静下去,静下去,静至牧歌式地田野,潜于诗韵旖旎的世界。
周末的日子,在舍友们安于睡床而热补一周的睡眠时,我却又赶在太阳升起之前,一人独步于校园之边的田间小径或沟畔了。此时,在清澈爽朗的天空之下,在万籁安于自然静谧的世界里,我畅开高声,欣咏唐风宋调,慷慨于苏轼之“大江东去”,悲情于易安之“凄凄惨惨戚戚”……
大学的学习生活中,中文生应该是有较多的时间自己支付的。除了上午的正课,几乎有不少的下午,我都在阅览室里泡着。阅读,摘抄,翻览,去屠格涅夫的俄罗斯白净草原,随他一起看草原日出;去德伯家,看看苔丝姑娘;再为于连的挣扎坠落而悲情,为雨果的悲惨世界而泪目……
我,很庆幸大学的几年自己所读到的欧美文学,所诵背的国文经典,所抄录记写的若干文字,它们营养了我的思想,培植了我的情趣,让我变得不再那么单薄和贫乏。
我常常在想,一个人在遇到美好的时代,便不该错过一些美好的事情,比如,正是我青年时期地阅读,给了自己以良好的积淀,才使得现在的自己能够在为文之路上有了向上走的底气。
打从书肆遍布大街小巷,书类琳琅满目,惹得人眼花缭乱,文学之约,国学之邀,文化的旗帜色彩纷纭,四处张扬。
今天的时代,让人如歌而醉,如意而惬心。
惯于长夜独处、贫斋高卧的我,唯将一颗朴拙本色之心,潜于
终生所爱。不躁,不固,不茫然于
闹场,不趋步于阔论。
“我思固我在”。我在《论语》中体味俗世之可为,我在《孟子》中感触人格之尊严,我在《老子》中理解大道至简,我在《庄子》中逍遥生活之上的无迹。“杜陵有句皆忧国”,老杜使我襟怀博大,太白教我敢于拒绝,东坡给我万般无奈中的万方突围,易安又让我“守着窗儿”,孤独得愁思难寝,柳三变却给我证明沉沦的日子亦可有一颗不甘沦落的心,为世间的胭脂泪泣出绵绵不绝的爱恋!
我在张中行《负暄琐话》中,膜拜民国大老,在汪曾祺的平淡温软中感悟儒雅,在梁实秋的“雅舍”中学会苦中作乐,在语堂先生的尖刻式的幽默里知道了中国社会的两种阶级:踢人家屁股者,及预备屁股给人家踢者。……
处在一个有读书资本且书类多元的时期,我庆幸自己没有囿于万花筒的迷惑,没有逐流于无边光景的蜻蜓点水式的观瞻。
我始终如一地在清晰而明确的线路上向自己的方向行进。
我读有我,我读为我!
不装点门面,不做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