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兴起,三五好友相约去爬山,山很高,路很陡,爬至山顶时已气喘吁吁。我们坐在山石上休息,闲扯家长里短,忽转头,光秃秃的岩石上,一株植物跳入眼帘。我们惊呼,围拢过去,发出一连串的惊叹,感叹造化弄人,感慨其顽强。面对我们突然的亲近,它却不惊不乍,旁若无人地活着它本来的样子。
那是一株长在岩石上的苦菜花,它扎根在狭长的岩缝中,风化的岩沙贫瘠而稀薄,于它却是肥沃的土壤,是安身的家园。那是一株怎样的植物啊,搜索我穷乏的词库,能想到的,只有“孱弱”二字。是的,孱弱。一株孱弱的苦菜花在偌大的石梁上努力生长,无畏无惧。
岩石是整块的,唯一的缝隙给了它生存的机会。它的根一半埋在岩沙中,一半裸露在空气中,呈现出沧桑的红褐色,杆茎细细长长,严重的营养不良,叶片也是,细瘦灰白,还布满斑斑点点的铁锈,那是经风历雨的后遗症吧。但它杆茎的顶端顶着一朵开得正盛的花,白里带紫的花瓣灿灿地笑着。是的,它在笑,一瓣一瓣,花蕊里都是笑意。
山风微微吹过,它孱弱的身子随风摇晃,弱不禁风的模样惹人怜爱。但它有它的骄傲,它把每一次外来的肆虐当做舞蹈,风来随风舞动,雨来随雨飘摇,即使在无人垂怜的山崖上,即使在被遗忘的角落里,也照样活得热情与洒脱。
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一株植物良久地对视,目光所及处,除了震撼,还是震撼。想到夏天时,母亲养在菜园里,那些肥肥嫩嫩的苦菜,油绿的叶片引诱着味蕾,真正入口才觉是失了原味的,那种野性的原味。山岩上那株苦菜的自然天成,是家养的苦菜学不来的。所以,我敬畏这株柔弱的植物,敬畏一切顽强的生命。
朋友圈里励志的鸡汤很多,但引起我关注的并不多。独独有一幅图片让我心生敬畏。一棵长在悬崖尖上的松树,根部裸露在空气中,没有任何土壤为它提供养分,维系它生长的是一块粗糙的岩石,但它依旧苍翠挺拔,依旧在接受阳光雨露,骄傲地长成一片翠绿。看到它,总想到山岩上那些与它命运相同的倔强生命。对于草木,有泥土的地方,生命顺利成章,没有泥土的地方,生命创造奇迹。所以,我敬畏这种奇迹。
有一种树叶,被精挑细选,历经各种工序,制成了茶,摆上茶台。在精致茶具的配衬下,普通的树叶也变得高贵多姿起来。煮一壶,叶片在沸水中浮浮沉沉,舒展自如,浓郁的茶汤迎合着各色人等的口味。曾陪母亲一起品茶,年近古稀的老母向我细数品茶的技巧和寓意,娓娓而来的絮说温暖了整个下午,我竟感觉到了奇妙的禅意。人生如茶,小小的几片树叶里,人生的姿态可见一斑。所以,此时,我敬畏茶里的深意。
寒衣节去山上给先人上坟,路上经过成片的板栗园,数不清的栗树已具规模,黄绿相间的树叶昭告天下深秋已至。行至半山腰,一棵粗壮的板栗树,横卧在山坡上,树干几近枯死,上面满是裂纹。白蚁掏空了它的内里,但它树根的位置,竟长出一棵新的板栗树,已有合抱粗了吧,树枝上树叶婆娑,目测它有抽打过的痕迹,估计今年也结了不少板栗吧。
赶羊的老人告诉我们,这棵树已有上百年的树龄了,是这片坡上最老的树,前些年遭遇了雷劈。说来也怪,雷电不偏不倚就击中了他,其他的树都没事。老人爽朗一笑,说道,可能是树大招风,树老找雷吧。说完便打着哈哈,赶着羊群远去了。我陷入沉思,那树,不管它经历了什么,病树前头,枯木逢春,对生命的坚持是一种难能的抗争。所以,我敬畏这种执着的抗争。
在我们与自然亲近,与草木相处的平常日子里,总会被这不说话的朋友感动着。从草木身上,我们享受着春和景明和鸟语花香,领略或柔弱或刚烈的真性情。生命面前,万物是平等的,很多时候,身为人类,草木才是我们的先贤哲圣。
窃以为,所有的草木都有一颗玲珑初心,不悲不喜,不卑不亢,自然天成。对草木,我心怀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