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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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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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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在指尖起舞

我坐在露台上,吹着向晚的微风,品着悠悠的茗香,感受夕阳沉落云际的静谧,冷不丁,几声啁啾,将头顶静若处子的寰宇击碎。

  抬眸循声,便见几点莹白倏忽掠过头顶,随即,几道流星般的弧线沉落楼前,顺着那流星的熠尾,我走向了露台边缘的栏杆。对面楼下,一个身着旧工装的老者出现在我的视野。

老者左手端着一个橘红色的小盆,那几点白光围着他翻飞。老者的右手从盆里拿出,然后向着地面抛撒,几点白光瞬间着地。

哦,老者在喂鸽子啊!

居民养鸽子没有什么稀奇,但像老者这样在空旷的地面上投食的却极少见。我想知道老者如何将白鸽驱向鸽笼,便饶有兴致地看着。

或许已经饱食,几点莹白拍打着羽翼在老者的上方盘旋,继而鸣叫着向远空飞去。

这不是老者的鸽子?这是蹭食的过客!震惊,诧异,一连串的问号:鸽子从何而来,又向何去?与老者何关系?

老者仰着头,目送鸽子飞向苍穹。鸽子消失在远空许久,老者才端着橘红色的小盆进了对面一楼下的车库。说是车库,并没有几家用来放车,拾掇出来,或做商铺,或给腿脚不便的老人栖居,或租赁给在城里谋生而没有房产的乡下人。

对面车库的老者,什么时候搬来的我不清楚,是主人还是房客我更不清楚。从那身工装上看,很像小区物业管理处的人员。

兴许就是管理人员吧!

老者从车库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把铁锹,然后走向车库前面的土丘,一锹一锹地翻土。我的意识里,也只有物业管理人员才会做这些。

小区中央,有三栋异于周围楼群的多层电梯房,被称作花园洋房。我居于三栋中的中间这栋,与对面的楼距足有五十米,之间置有假山似的土丘。刚搬来那阵,土丘长满齐膝的绿草,绿草丛中,开着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看上去与花园洋房倒也十分相称。近两年干旱严重,物业管理没有跟上,土丘上的草失去了起初的浓碧,小花们也渐次歇影。土丘显出了原本的相貌。看着一片片裸露的黄土,一些业主唉叹:小区管理太差了!当然,我也是唉叹者之一,潜意识里,小区的美化只属于物业管理处。

这土丘真的该打扮打扮了!看着劳作的老者,我自言自语。

之后,露台上,那把伴我度过无数个黄昏的阳光椅俨然成了虚设。在夕阳晚照的静谧里,凭栏伫立,一幅白鸽与老者绘就的风景幻化成了那杯悠悠的香茗。

突然有一天,我的视线里融入了一团火焰,楼前土丘上滋生的火焰。一团,一团,又一团。那火焰每天都在蔓延,蔓延成一道墙时,我看到了墙后的一片片霞,粉色的霞,紫色的霞,橙色的霞……彩虹,那是一袭绮丽的彩虹!

老者在播种彩虹!我惊呼,我震撼,我激动!

我极力翕动鼻翼,尽享空气的流韵携来的缕缕馥郁。当周身馨香弥漫,我禁不住走下露台,走出楼道,走向了老者。

这些花真美啊!我啧啧着,都是些什么花呀,很少见过呢。

俺也叫不上名字,大侄子从大城市里捎来的花种。老者回道。

您是物业管理处的吧?我俯身看一朵紫色的花。淡绿色的花萼紧紧托着浓紫的花瓣,花蕊细长凸出,鹅黄的蕊端弯成一个小小的圆球。这花儿我的确不认识。

闺女,你看出我是物业管理处的啦?看来,都是这身行头惹得了。老人笑了笑。

您不是物业管理处的呀,那您怎么会……看着眼前的一团团锦簇,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让大家养养眼呗。老人轻描淡写,折身进了车库,随后,推出一辆脚蹬三轮车,车上装满了塑料瓶,破纸盒之类的废品。

您这是?我盯着车上的东西,凝眉。

这是今天捡的,送到收购站去,顺便买回一些青菜杂粮。

捡?您老是拾荒的?我的愕然瞬间超出了我的逻辑:一身工装虽然陈旧,却也十分整洁;一脸的流年虽留下了岁月的刀痕,却也看不出郁积的沉疴,寻不见生活碾压的苦楚和沧桑。回头再看看那风中摇曳的彩虹,逻辑里的那个问号随即放大:这会是一个拾荒者?

推着车,溜溜腿,弯弯腰,顺手捡起这些障眼的,闺女,俺赚大发了呢。见我犯怔,老者呵呵笑了。

此刻,我的思绪在老人质朴的言辞里旋转。“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让大家养养眼呗”,“推着车,溜溜腿,弯弯腰,顺手捡起这些障眼的”,怎么品,都是诗一样的风韵。什么样的胸襟才能活出如此的豁达?

闺女,天不早了,俺不能陪你说话了。老者挥挥臂,蹬上了车。

在老者挥臂的刹那,我看到了一双筋脉突兀的枯树枝一样皲裂的手。那手在夕阳的余晖里倏而幻化成绿意红妆和来自泥土深处的沁芳。望着老者走向夕阳深处,我看到了一抹神灵般的静谧:一个拾荒老者营造出的娴雅时光,一颗晶莹的心抚摸着阳光播下的彩虹。

奶奶,奶奶,我要花,我要那朵大花。稚嫩的童音打断了我的心绪。一位妇人领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向我这边走来。

孩子,花是让人看的,不能摘下来。妇人说。

嗯。我知道了。奶奶,花真香!小女孩撒开妇人的手,跑进花丛,用力翕动鼻翼,呆萌的小脸完全陶醉,莹白的裙摆在柔和的晚风里起起落落,宛若灵动的花童。我赶忙打开相机,将这幅美丽的童话定格。

大妹子,你也来看花呀!妇人热情地跟我招呼。

我点点头。看得出,妇人也是个爱花的人。

人勤地不懒。你看这些花,也没见老李哥怎么收拾,这土疙瘩就变成花园了。妇人平淡的话语里流露出对拾荒老者的敬重。

老者姓李吗?我看着妇人问,您跟他很熟?

也算不上很熟。他搬过来那天,帮他抬了抬东西,也就多问了几句。妇人把知道的合盘说出。

从妇人的言语中,我知道了老者鳏居多年,村领导让他去敬老院,他说自己能吃能动能干,不想这么早就把身子骨给废掉了。老者的侄子把他接到城里来住,他说啥也不住侄子的楼房,非要栖居车库,说这样进出方便,抬腿就能走人。

八十岁的人,招工的都不要,一早起来,老者就蹬着三轮车上街溜腿,捡些路人随手丢弃的废品,挣几个零花钱。

我没有再说什么。本来想问问那几只白鸽的事,忽然间觉得打探什么都是一种多余。这样一位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老者,不要说与几只和平鸽成为知己,就算有只猛虎,他兴许也能创造出人兽合一的奇迹吧。

夕阳已经消失在幕后,妇人领着小女孩回家了。我步上土丘,头顶是星光璀璨的苍穹,脚下是律动着芳华的泥土,在这静穆的花丛里,我是不是能站出拾荒老者的心境?风吹心页,极目骋怀,我茫然而又清醒。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曾经,我是那般痴迷于这种宁静,可我为这种意境又做过什么呢?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曾经,一度不屑于与拾荒者搭讪,更不屑于与拾荒者共餐,此刻想来,真不明白当初投以厌恶时怎么就没有问一下自己:你有什么理由去嫌弃他人的生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有些人能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出风景,而有些人就注定成为看客。

活出真性情!这是拾荒老者的本性使然,是老者骨子里所镌刻的人生诠释。

一缕沁芳瞬间从脚下浸入,我如醍醐灌顶,假若我们每个人都能活成像老者这样的拾荒者,每个人都能把心中的那份盎然播入泥土,我们的世界岂不每天都是暖春?

风景在指尖起舞,动动手,彩虹定不会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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