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爱番茄

农家小院四周每到夏季，成了韭菜、青椒、长角和番茄展示个性的舞台，家家如此，只是品种比例稍有差别。老人和我们小孩子，每天早上十点起陆续开始负责后勤，几个家常菜翻过来倒过去，番茄是必不可少的汤，左邻右舍菜谱大同小异。在阴凉的井水边择菜、洗菜，拉家常以及对将来的遐想，闷热和劳累似乎被驱散，无聊和寂寞难以靠近，笑声在言谈中传送到路边、河边、田边……

30年前，基本解决温饱问题的家乡父老，心中涌动着一股激情，目光紧盯在熟悉的土地上。屋基地、自留地和离家不远的承包地大胆进行家庭小规模种植的实验，一般是几分地试种，有一定收益，再扩大面积。淳朴、勤劳的乡亲骨子里天生有改变生活的欲望和智慧，他们大多选择产量高、价格波动不大、便于藏运的番茄来实现致富梦。夏季开始后的露天番茄，因为农家都或多或少的分布，不显得珍贵，价格自然平平，收益可想而知。精明的乡亲也学着山东寿光的样子，利用大棚调温把番茄的食用期提前到寒冬和早春，土地真正价值得到最大限度的循环开发和科学利用，点燃乡村的新一轮生存希望之火，脏乱、简单、寂寞、安于贫困的生活在不知不觉变化。

村里五组一位五十多岁姓王的农民，率先进行番茄大棚的种植。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而且面积扩大，收益更高，每年有万元收入，比家庭靠传统的中天、养猪致富强多了。更令人开心的是，周边县市商贩到田头来看货、谈价、取货、付款，一条龙经营，解决旺季往十多里县城运输、销售的难题，就在家门口轻而易举目睹双赢，真是一个奇迹。爆炸性新闻迅速传遍观望的亲朋好友，老王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民致富明星。矮矮的个子，黑黑的脸，笑的样子那么开心、真实、满足，给许多羡慕的乡亲留下难忘的影响。人们守旧观念如冰冻一样迅即融化，家庭会议从小范围扩大到家族，都来进行论证，从田块的选择、田亩的数量、经费的保证、人员的安排全面考证，绝不打无把握之仗，只能赚一点不能赔进去的千年家庭古训深植人们心中。与老王同一组的我堂姐，也种上半亩番茄，遇到一些选种、上肥、喷药等技术难题，都去请教，老王也毫无保留讲解，收入也不错。接着，离县城最近的一组二组也开始番茄大棚种植，二组的我嫡叔伯二姐家是附近较早的一户，以后就见见多起来，二组有三四户有规模，我大伯家就是其中一户，一组包括我大哥在内有七八户坚持多年种植大棚番茄。

种植大棚番茄其实很辛苦，秋冬要完成下种秧的任务，过年前后要移栽到大棚里，然后主要就是保温，晚上拱起的薄膜上要盖两层草帘，勒上绳后扣到装有泥土的蛇皮袋下，要到中午还将草帘推开透风，就像孕妇十月怀胎一样，每天要精心保护，不能有半点闪失。这期间，最累最有趣的是推草帘，像我们这些生手，只能顾眼前半边，被遮住的另一半则往往偏离标准位置很远。我大嫂推草帘很有一手，两边准。用布裹着头部的短木竿在她手中出神入化，先抱起的草帘用手推到与人差不多高时就借助短木竿轻轻一推，草帘像长了脚似的心领神会向上攀爬一直到顶部，无暇领略周围风景，继续开始新征程，快速降到地面，一切过程行如流水。依次这样，很轻松，另一边位置基本和正面对应，只需稍微用手拉一下，一个大棚草帘在有说有笑中不超过十分钟就推好，也让我们这些家庭业余选手大饱眼福。

大嫂在屋前七八分空地上长了两个大棚，从秋到夏，哥嫂两人每天忙活，也寄托我许多希望。父亲去世早，母亲在我念初三时因病永远离开了，我只好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三年师范，大哥家因长番茄生活有了改善。我工作后，大嫂家日子仍是贫苦，大哥在秋冬空闲时节外出干活挣钱，春节后就整天闷在大棚里打岔、施肥、浇水，里外两重天，累得人走出大棚眼发花，腿发软，回家不想吃饭，就想倒在床上睡一觉。每年只有到清明前后卖番茄开始，生活就不一样了，中午隔三差五能吃上一顿红烧肉，汤是用有癍有疙瘩番茄切除无用后烧的，特鲜，我、奶奶、侄儿侄女脸上露出微笑，觉得比过年还幸福。每天早上大哥用自行车运两篓番茄到西菜场，大嫂肩挑两筐不好看的番茄到东菜场，中午都高兴回家。这样的好日子，一直延续到夏忙，暑期。脱粒多是左邻右舍互相帮，到大嫂家最后来帮忙的邻居每个吃上番茄，既解渴又当饱，大家都满意而回。种植番茄大棚，大哥家从黑白电视换成彩色电视，还装上电话，新建了两大间两层楼房，我享受到许多亲情，谈对象也有了底气。我成家后，大嫂家也不种大面积番茄，改种露天，吃起番茄，真开心。

前不久，种大棚的家属姨外公送来几斤番茄，看看不大的番茄，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我每天吃两个，感觉特爽，许多往事犹在眼前。自己家里长番茄，吃起来方便，时间久了，不感到新鲜，忽视它的许多好处，甚至对旁人热衷于它有些不解与妒忌。现在，老家摇身一变，一座新城矗立在眼前，农田退到记忆深处。勤于农活的姨外公一人种了几亩田，大部分特地种了番茄，那种对土地的独有情怀让包括在外发财的儿子在内的家人和熟悉的人都不理解，对番茄的敬畏，更是一般人体会不到，我能理解一些。但随着时间流逝，我的理解也会减温。听说姨外公那里也要策应新城区开发，不长时间他也会永久告别农田农活，我感觉和番茄距离在加大，关系变得陌生，直至可能遗忘，但昨日的倍加依赖情感不会脆弱得轻易被稀释、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