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懒懒的想多睡会儿,却被一缕阳光弄醒,赖在被窝里想着昨夜的梦境,意犹未尽,朋友阿强的电话打了进来:“一会去钓鱼”!钓鱼是男人的事,刚想回绝,他又说:“别说不去啊,你老师也过来”。他所说的老师是我念业校时的班主任,老人家已退休多年,在离我们七、八十里地的市里居住,我没有理由不陪。
草草地吃了早饭,我穿上防晒服、戴上遮阳帽,一身野外郊游的装束来到路边。
北方夏天的早晨,阳光温和而妩媚。
阿强和另一个朋友已在那里,他们各自拎着一米多长的渔具箱,等老师的功夫两个人互相比着渔具。五千多元一根的,六千多元一根的,看谁的竿长和软硬度够劲,看谁的滑轮好,按阿强的话说,这些鱼竿都是大牌子的。我有些不解,不就是钓鱼吗?这么简单的事,干嘛要弄得那么奢侈?那么复杂?
面对女人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们笑而不语。
车一路前行,进入七月后,树叶和草都疯似地长着,满车芬芳。
北湖的钓鱼场位于富拉尔基小城的最北边,其地界介于富拉尔基和梅里期区之间,是一家个人承包的一个自然湖。承包人在湖边建起了农家饭庄、设了棋牌室、搭建了多个凉亭,凉亭里有水泥沏成的方桌和石凳,供游人打扑克、下棋用,湖边有用五颜六色的步道砖铺就的甬道和台阶。
我们到那时,已是上午十点多,路边停满了密密麻麻的私家车,湖边转圈坐着很多人在垂钓,几十把插在岩石缝里的遮阳伞将阳光挡在了半空。
到那后,朋友给了我一根钓鱼竿,说钓一会就来兴趣了,他们仨个各自都找好了适合自己的位置。只见阿强拿出了刚买的鱼食儿,边往鱼勾上勾食儿边说:“这鱼勾是我从大连带回来的,这儿根本就没有”。甩线时,姿态里颇有几分骄傲。
最终我选了一个地方,学着他们的样子将筷子似的小漂甩到水里,见它在水里半露半藏上下颤动的样子,有些好奇,凭什么样的眼力能看到鱼儿在咬勾?湖面平静,看不出水流的走向,还没到十分钟的功夫我就坐不住了,拉起鱼线,换了个地方又抛下去。身边有四、五个人,在湖边放了个小桌子,边喝啤酒边钓着鱼,手机声此起彼伏,吆三喝六,吵得很,我又连换了两个地方。
看阿强他们仨人特别专注,阿强已在向竹篓里放他钓到的第二条鱼了。老师突然起身拽着竿顺着湖沿走去,只见他四米多长的鱼竿弯成了一个弧形,一条大鱼被他斜拖在水里,老师边摇着滑轮,边拽着它一点点地向岸边靠近,这得是多大的鱼啊,竟然搅起了一波一波的浪花。阿强快速跑去,到对岸跟主人要大网捞。鱼和人相互僵持了十多分钟,狡猾的老师既保全了鱼竿没有被弄折,又终于捕获了这条足有十多斤重的大草根。阿强和那个朋友一起往鱼蒌里装,但无论如何也装不下,他们兴奋地喊道:“快点,借个大鱼蒌来”!
一个自由的生灵,它的生命就此将划上句号。我想起了一个编辑曾问过我的话:你说如果没有人类,这世界会怎么样?我说:“花会自然开放着,那些生灵会依照生存法则自然生长着,就像那鹿茸,每两年人们都要给它割一次,才有利于它的生长,但是如果没有人类,到了一定时候,它也会自然脱落”。此时我想如果没有人类,这条鱼至少还能继续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着。
湖周边的草儿像柔软的小绿毛毯,小野花在绿毯上星星点缀着。我本无心钓鱼,索性将竿扔到一边,自己到背阴处找了块草坪躺下了,守在湖边,眼见时光在流水声中一点点地过去……
童年和父亲钓鱼的情景在水面弥散开来……
光线正好,晒得我懒洋洋的,不知道是半睡半醒,还是在梦中。
那时的红岸公园还没有这些人工修成的假山、人造湖、百米长廊,也没有一个个大型游乐场,触目皆是树木和花草、土坡或洼地。看的最多的就是丁香和杏树,每到进了五月,那一片片淡紫色的花瓣,在绿叶的映衬下,极其浪漫地开放着。除此之外,公园所见之处,几乎都是纯天然的东西。江岸没有护栏,只有花岗岩铺就的斜坡。斜坡上长着花花草草,雨后岩石坡湿漉漉的,花草也特别鲜艳。
父亲钓鱼通常是在晚饭后,他钓鱼时带的东西很简单,转业时带回来的黄军大衣和军用水壶、还有一个装着钓鱼用具的帆布兜和三个很长很长的鱼竿。鱼竿是竹子的,底下粗,上边细,每个竹竿顶端都有一个铜制的黄铃铛,一路上拿着它,清脆的铃声就会响一道儿,只有鱼儿在上钓的时候,那铃儿发出的声音才是微弱的叮叮声。父亲的鱼线是缠绕在一个巴掌大的带个豁口的木板上的,而父亲钓鱼的鱼食儿更是简单,只是祖母给蒸的包米面团儿,或是在榆树棵子里找出的小绿虫子,父亲就是用这些东西钓来了许多鳌花、鲶鱼和鲫鱼等。
即便是盛夏时节,父亲也从不会落下大衣和水壶。军大衣通常是铺在岩石上,用来让我坐着或躺着的。
小时候的嫩江水,瓦蓝瓦蓝的,清澈见底,江里面有很多品种的鱼儿。岸边无论白天还是黑天,总有很多钓鱼人在那里,即便是在雨天,你也会看到穿着雨衣在岸边垂钓的人。到了夜晚,江水会变得黑幽幽的。那时候公园里没有夜灯,一到晚上,漆黑一片,花岗岩斜坡与我们坐着的江边相差有两米多高,但夜里看上去它们都完全形成了一体,看不出高低,就像在一个水平面上,所能见到的光亮就是月光洒在远处的水面上折射出的微亮的水波。
在黑呼呼的岸边就见那几个钓鱼人,一会聚了,一会散了,一会拿着手电筒照照湖面的鱼竿,一会抽着烟闲聊着。我躺在那里,特别喜欢看钓鱼人划火点烟的那会儿功夫,那红黄色的火光,将钓鱼人的脸照得时隐时现,在黑色的夜景下,那星星烟火使江岸的一切显得尤为神秘。更多的时候,躺在那里,我会在漆黑的夜空里寻找那些时明时暗的星群,享受着和父亲一起钓鱼的静谧的时光。
小的时候,我家住在平房大院,那些平房有的一个门里住着三、四户人家,家家是没有秘密的。二、三十户人家的大院里,谁家有点事儿,划根火柴的功夫就传遍了。因为父亲在那一带钓鱼是出了名的,他钓的鱼多,往往个头儿还大,所以邻居就格外关注。
有一天晚上父亲钓到了足有五斤多重的大鳌花,还有两尺多长的大鲶鱼,两条鱼活脱脱地挂在门把手上。一大早,老李家钓来了鱼精的讯儿,早早地就在院子里传开了,左邻右舍的大妈们放下手里的家务,扎着围裙就跑来看热闹了,祖母忙里忙外地招呼着大家。
父亲钓鱼的瘾头也不小,每晚都要钓到九、十点钟。每次当父亲收拾渔具要往家返时,我都蹦着高儿的帮忙,想到灯光下,祖母、母亲、哥哥我们一家人围着新鲜活泼的鱼儿,大家都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那时的富拉尔基小城,街道没有灯光,只有在街中心的十字路口,才会有一个矮趴趴的电线竿子,上面有个昏黄的灯泡,但光线是照不到小巷子里的。我和父亲走在黑夜里,凉爽的夜风拂面,听着父亲吹着口哨,用鱼竿撩着树梢,一路上脚步都是甜甜的。
父亲钓的鱼,每次祖母都会拿几条分送给邻居,让大家都尝尝鲜……几十年过去后,直到今天,我都难以忘怀那来自于大自然的野生鱼,又鲜又嫩的滋味……当然,难忘的还有那时候的柿子、黄瓜、还有小毛葱。记得母亲让我去菜市场买葱,回来的路上掖下夹着小毛葱,走一路吃一路,现在想想,小时候爱吃的很多东西,如今都找不回当年的味道……
但是此时此刻,我一直认为天涯海角找不回来的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我们一家人又围坐在灯下,那温暖的灯光,照着他们慈爱的微笑,那鱼儿在盆里蹦跳着,父亲在一边收拾他的渔具……
突然,一双大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继而是阿强张着大嘴满脸吃惊的样子。
我恍如从梦中醒来,这才看到身边仍是那不紧不慢流动着的湖水,阳光已过正午,老师他们已经开始收拾渔具了。我佯装没事似的去看那一个个精美的渔具盒。这小盒子设计的确实小巧玲珑,里面的每个空隙设计的都恰好把用品分门别类的放进去。我想,父亲若在,我会不会也买一份送给他?想到这儿,心里有些隐隐做痛。
阿强他们放好渔具之后,我们一起去称鱼,哇,鱼的价格比市场贵多了呀。
“我们是来买鱼的吗?”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跟买差不多,呵呵,找个饭店,让你尝尝在这买的大草根的味道。”那个朋友应道。但之后,车却迟迟不开,我看阿强和那个朋友在因为去哪个饭店或会馆在那掰扯,嚷嚷半天,争执不下。后来到底听了阿强的,拉着新鲜的战利品朝着邻近的一个县的方向驶去。
想想我们的人生真的很有趣儿。我们的生命其实每一天需要的很少,但奢求的却很多。我们希望我们所经历和所遇到的一切都会很美好,但是我们又往往为了这美好而使初衷变得极其复杂。人生因为拥有的太多,便有了太多的选择,以至于我们的人生很多时候会身心疲惫的站在十字路口。这就像我们从前的日子,家里有一盆花可以让一个家庭充满生机,我们的心也可以跟着花一样灿烂,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花去奢求,而现在满屋风景,又有谁静下心来欣赏?
车在驶出的那一瞬间,我回望那风平浪静的湖面,心里在问自己:如果父亲不是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如果他还活着,他会来这里垂钓吗?他会选择怎样的休闲方式来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快乐和丰足?
……其实父亲去世后,家里几次搬迁,我已将保留了很多年的鱼竿送给了我曾就读的小学,学校搞活动时用来插红旗……父亲是个军人,他也许会很高兴他心爱的鱼竿最终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