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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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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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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灵魂

我的家乡在嫩江之畔,前辈们给自己的家乡起了个达斡尔族的名字:富拉尔基。小城不大,城区面积还不足三十平方公里。因为属于边缘城市,所以这里没有大都市那些流传千古的名胜古迹,只是百年遗址倒是有一些。像中东铁路富拉尔基江桥要塞、戴氏家族墓群、俄式住宅,以及东正教徒墓等,这些古遗址遍布在小城的各处……印象最深、也是接触最多的该是东正教徒墓……

记忆中位于铁北文化宫前的该是一个墓群,早年有三、四个墓耸立在那旷地里,墓碑为砖土结构,较大的那个下面是一米多高的底座,上面立着个类似十字架的标牌,但比十字架多了两道横木。较小的那几座,有的架子歪斜着,有的底座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那些小一点的墓碑也都不知道去向了,只剩下一个大的。而今它独自立在那里,历经风霜雨雪,碑体很多地方的水泥已开始脱落,一天老似一天。

初识它,还是少年时。

六十年代上小学时,每到寒暑假,老师都会根据学生们家庭住的位置,把三、五个学生编成一个学习小组。寒来暑往,每到假期孩子们都会自动自觉地到自己的小组学习。我们去学习的那个小组长阿英的家,就住在铁北文化宫附近的平房里,门前几十步远就是那个墓群。少年时,死亡这个词汇于我们尚在懵懂中,我们从来没想过那个墓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立在那里,反正我们来时,它,还有周围的那片树林都天天立在那儿,这是一个极平常的事,就像那些房子立在那里一样。

暑假,对于孩子们来说,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所以每次学习完,我们都会在外面玩上一阵子,更多的时候是藏猫猫,而那个墓群,常常是我们首选的藏身的地方。因为墓座是方型的,我们凭借耳力判断脚步声,然后在底座旁挪动方位,或者以最快速度躲避到另一个碑座旁。少年的我们没有恐惧、没有忌讳,我们只是觉得那块旷地远比我们家里的大院要好玩的多,因为平房大院的中间,大多都有一个脏水窖,碍手碍脚,让人疯不起来,于是来阿英家学习,成了我们暑假里最盼望的事儿。

后来小学毕业后,大家分到不同的中学,那个阶段的生活,与我们渐离渐远,那个墓群,也就留在了过去的记忆里,连同那时的游戏。

从农村返城后,我偶尔会去文化宫看电影,这块墓地离文化宫仅有二十米远。夜晚文化宫门前灯火通明,反衬得黑暗中的墓碑显得十分诡秘。人长大了,心思就多了,死亡于我充满了狰狞与恐怖,所以每次来文化宫时,都会绕道而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原来的墓群,就只剩下那一座孤伶伶的墓碑了。出于好奇,我问旁边的邻居,他们说那几个小墓是苏联红军墓,都被迁走了。对此我有些不解。记忆中觉得墓碑上都有类似十字架的东西,和苏联红军应该是不相干的。

他来自于哪里,为什么而来,在这里都干了些什么?又为什么会葬身于此?这一连串的问题缠绕着我,记得我还为此翻阅了大量的资料和寻问了一些相关人士。区志办的老主编王彦明告诉我:“他带着人,曾经用宣纸拓写了墓碑上的碑文,还把拓片拿给一些外文老师看,最终因字迹模糊不清,没翻译出来”。但是通过走访了解,使我得以知道家乡的这些百年遗址,都有着很多显为人知的历史,而每一段历史,都印证着我们的先人为捍卫家乡所做出的艰苦卓绝的斗争。像位于静明园内的戴氏墓,那里葬着的是齐齐哈尔水师营抗俄功臣、镶蓝旗戴氏将军;嫩江两岸立着的三座桥头堡,便是沙俄和日本侵略者侵占东北、控制中东铁路的罪证;苏炳文为了保卫库勒村,率领救国军与日军在虎尔虎拉决战了几天几夜,那场战役的惨烈,足以让那片土地血流成河……

但最终没有资料可查证那座墓碑的由来,所于这块墓地于我一直是个谜团。

一次偶然的机会,到一个朋友家做客,途经那块墓地时,我突然发现在墓碑北侧横卧着两块黑匾。近前一看,是市政府2013年立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牌子。只见那牌匾上写到:“墓志为俄文:在此处安葬的是叶尼费.吉耶阿娜和她的女儿安东尼娜。该俄罗斯墓葬较为罕见,具有较大的研究价值。该墓周边10米以内为重点保护区……”

我在那儿站了很久。当时已到11月下旬,北方的天气特别寒冷,傍4点时,太阳已落山,只有夕阳的余辉,若隐若现懒散地游荡在天边,墓旁满是荒草。不知道是哪个邻人插了些木条,用玻璃丝绳在周边拴出个半圆。墓碑的身后,是密集生长着的一片片约有百年的老榆树,树杆苍老,显得黑黝黝的。小路的对面是两栋陈旧的土楼,房前屋后,显得一片狼藉。而放眼远望,四面高楼林立,一派现代都市景观的样子,相比之下,越发显得这墓碑的苍桑与孤单。

到此,我终于知道了这是来自于俄国的东正教徒墓,也终于知道了这里葬着的是谁。我想一个人为何奔赴异国,并葬身于此,为了宗教?为了信仰?为了一段铭心刻骨的追求?但冥冥中我在猜想,或许她和中东铁路、和我们家乡那段屈辱的历史有着某种联系吧?

站在那里,我内心有些许的沉重,不知该怜悯,还是该憎恨。

其实人死后,无论最终的归处是哪里,其尸首本身落得如何悲催,他已无痛、无感,没有认知,有的只是活着的人给予他以情感,给予他痛苦、快乐、哀伤或者悲悯,仅此而已。但是我作为英雄故乡的后人,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在一阵纠结之后,我已不再关注她为何来到这里,她都干了什么,或者东正教徒到底是什么宗教,这一切于我已都不重要了。

只希望她漂泊着的灵魂能找到故乡,爱或被爱,有所依偎。文物保护牌上写叶尼费.吉耶阿娜名字时,用的是女子旁的“她”,想必她是个母亲吧?所以我现在只想她能够带着她的女儿,回家。

敬畏生命,是我们民族人性中最本质、也是最至高无上的一种选择。

因此,我宁愿这里,仅仅是一无所有的一块旷地,也宁愿少年时在这里所有快乐的记忆,了无痕迹……

2017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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