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在北京居住的女儿决定每年春节选择一个城市,与我们相聚并一起过年。我曾坚决反对,我对女儿说:“为什么不回咱们东北老家过年”?女儿说:“只要和爸爸妈妈团圆了,哪都是家,又不用非得回去看老家的房子”。
女儿很小就离开了家,老家于她,也许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更深的情感,早已经融入到了她从少年时代起就定居着的那个城市——北京。想想女儿的选择也未必不对,所以当今年女儿提出要去我的出生地广州过年时,我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在东北老家,我们没有亲人,所有的亲人都在广州市,这也是我答应女儿的另外一个原因吧。
我第一次去广州是1985年,那时我已20多岁。父亲去世6年后,我陪母亲回广州过年。母亲这代有哥兄姐弟7个,
只有母亲一人生活在东北。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向我讲述过她随父亲回到东北的经过。
富拉尔基区是父亲的老家。解放战争时期,父亲随第四野战军一路南下打到了广州。广州市解放后,父亲转业到了当地公安局,任侦察科长。转年便和比他小八岁从小就生活在广州市的母亲结了婚,局里分给了父亲两居室的房子。本来日子会很安稳地过下去,但父亲听说老家正在开始大规模的建设,便执意北下。军人性格,加之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外婆及几个舅舅、姨妈无人能挡。局领导不同意他调动,父亲连档案都没拿出来,便携妻带子回到了家乡,准备参加国家一五期间的重点工程建设,那年我刚好满二周岁。
长大后,我一直想不明白,已落户在广州市的父亲,为什么能离开四季如春的大都市,不远万里投奔回东北,那时候人们还管这儿叫北大荒。
后来到了八十年代的中后期,广州市已完全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年代,虽然城市建设并不兴旺,街道也比较陈旧,但是走在广州市大街上,已明显地感觉到商业的繁荣。所有的沿街一楼都改造成了门市房,小商小贩经营着各种名目繁多的商品。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游客,无论店里店外,人流涌动。
在同一时期,我生活的富拉尔基区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小城里,就有那么几家公办或合资的集体商店。想买个酱油醋等日用品,得走出几条街。一到夜晚,路上漆黑一片,是一座毫无生机的城市。
之后的二、三十年里,我多次穿梭于广州与东北之间,与表弟妹们,也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每次去广州,总喜欢去吃早茶,那巴掌大的小盘里,各式小吃,昭示着广州的特色饮食文化,尤其那大米做的长粉,真是回味无穷。
广州人特别喜欢喝茶,家家桌上都会摆一溜大小不一的茶具。亲人团聚时,他们会围坐在桌边,一壶茶,喝到深夜,而那茶杯只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一口一口地品着。走在街上的广州人行色匆匆,但品起茶来,却是慢生活节奏。
前两年,姨妈家的表弟开始做茶生意,在广州郊外,开辟了大片茶园,而且在广州市内又开了N个茶行,产销一条龙。
当时我刚好退休。他认定了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便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让我去帮他管理。其实我发自内心的倾慕大都市的生活状态、饮食文化及那里的一切优越条件。但考虑到母亲年迈没人照顾,只好回绝了表弟。
后来我应聘到私企工作,出差时,曾绕路去广州看表弟。他兴致勃勃地领我去他的茶园,并详细介绍茶园的发展前景。可是当我站在诺大的茶园里,再回望繁花似锦的广州市,我莫名地就想到,这个城市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广州市人民医院是我出生的地方,可是在我看来,那只是一座和其他建筑一样,由砖和水泥砌成的大楼;父母曾居住过的那两居室房子,现在住着姨妈一家人,可是那个房子于我,丝毫没有居住过的记忆。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关于家乡的含意,家乡一定是融进很多情感、很多时光、很多朋友、很多记忆、很多想剪也剪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很多为之奋斗、为之努力以及经历过的一切,比如事业、比如初恋、比如婚姻、比如生命中所有的快乐与坎坷……家乡和其他城市相比,无论好与不好,它都是我们的根,哪怕是在顶峰之上,起点,也一定是家乡。
现在坐在家里的躺椅上,常常会想起广州市的老人们穿着木屐,嗒嗒地走过狭长的巷道;想起家家凉台上晾着的一串串风干了的腊肠;还有大米肉粥、还有那繁花盛开的迎春花市,而这一切,也许是因为那个遥远的城市有我的亲人,因为惦念而思念吧,而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乡于我,却是须臾都不能离开的生长在心里的根……(2020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