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逃逃,是女儿给一只小白兔起的名字。
那时女儿正在念高二,有一天,她上学了,我进她的屋打扫卫生,在拖地的时候,突然发现有零星的黄豆粒大的小圆粑粑蛋儿,我有点晕了,家里没有小动物,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我把它们归拢一起,等着女儿回来给我一个说法。
北方的二月中旬,虽已立春,但还远没有春天的气息,天黑得很早。每天晚6点时,我都会到楼下去接女儿,怕巷子里暗,女儿害怕。那天等我出门时,女儿已到了门前,站在那里,正低着头鼓捣着书包。
进屋后,女儿的书包刚放到床上,我就指着地上的那堆东西问女儿:“怎么回事儿?”女儿一脸惶惶然地回道:“不知道呀?”就在女儿说不知道的同时,放在床上的书包,竟然晃动起来,突然就伸出了个白白的小兔子脑袋,两个耳朵立立着,瞪着两只圆圆的小红眼睛。
我真是气晕头了,眼看转年就要考大学了,她竟然还有心思弄只小兔子玩。尤其让我生气的是家里有这么个小活物,我竟全然不知。后来女儿交待,她每天上学把它装在书包里,放学再带回来,已有几天了。
说话间,小白兔已经钻出书包,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那双小红眼睛楞楞地瞅着我们,似乎知道此时是决定它命运的关键时刻了。
接下来不用说,那就是女儿的万般乞求:“妈妈,不会影响学习的,留下它吧,它可聪明了。”女儿说着话,就把双手合拢,手心冲上,放到地面上,嘴里不停地“哎呀~哎呀~”,只见小逃逃快速地从床上蹦下来,趴到了女儿的手里。
架不住女儿的小可怜样儿,我答应了。至此小逃逃在我们家里,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不用再和女儿一起上学,也不用再被蒙在书包里受委屈了。
可是接连几天,只要女儿不在家,它就总是藏在床底下,任你怎么喊它也不会出来。但是女儿一回来,只要把手往地上一放,再“哎呀~哎呀~”两声,它就会飞快地跑出来,趴到女儿的手里。
记得多年前,那时我还没结婚。朋友送了我一只小黑猫,见我不太喜欢,就答应一周后拿小花猫来交换。
这一周里,我为这只小猫准备了个小纸盒房子,在里面铺上了毛绒绒的垫子,准备了吃食和喝水的小碗,在卫生间的角落里,还放了一个长长的装有沙子的便盒。我每天晚上学习累了,偶尔会用毛线球逗它,看着它两只小眼睛瞪得滴溜圆,小爪子快速抓球的样子,感觉特别有趣儿。有时我正在桌旁写东西,那时候还没有电脑,它会头冲着我,整个身子趴在我面前的稿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写字的时候,背是对着窗户的,太阳好的时候,它还会趴在我的肩头上。
一周后,朋友果然说话算话,拿来了一只小花猫,我连看都不看就说:不换了,我就要原来这个。
我把它称做“原来这个”,是因为我以为会让它暂住在这里,所以还没有给它起名字。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一周的时间,便已是不离不弃,人和动物之间建立感情的速度之快,还真不比人和人之间建立感情来得慢。
而这只小逃逃也如此,几天后,它便和家里人熟悉起来,自由出入地来回蹦跶着。
我家楼下就是一个体育场,除了跑道,四周有一圈绿草地。天气暖和小䓍长出来后,我常把小逃逃装到笼子里,领它到运动场,每当打开笼子门时,它都会探头探脑朝外望好一会,才会谨慎地钻出来。它也不跑远,只是守着它的笼子吃草。我也不用管它,自己去走圈。若是遇到有人招惹它,它就会飞快地跑到运动场的主席台凳子下躲着,没人时,它再下来。有时,我会让随同去的朋友测试它,看朋友能不能将它关到笼子里,但是一次又一次,都被它逃脱了。而当我抱起它往笼子里放时,它特别乖的任你摆弄着。
它吃棒棒糖的时候特别可爱。女儿故意把糖拿得很高,它就直直地站起来,两个前爪往里收缩着,两个后爪不停地在倒腾,仰着小脸,撅着小三半嘴舔着糖。然后女儿再举高一些,它就够不着了,这时它就会急得直往上窜,两个后爪因为也腾空了,有时就会跟毛楞了似的叽里咕噜地倒下去,然后又叽里咕噜地翻身起来,接着往上窜。它那种为了吃而奋不顾身的样子,既让我们乐得不可开交,同时,又觉得有点小“残忍”。
一年多后,女儿要离开这座城市去上大学,而我也选择了去私企工作。我与女儿商量,将小逃逃送到我一个农村朋友家,他家里养了很多兔子。女儿知道她走后,我们将无暇照顾它,也就无奈地同意了。
那天我们抱着小逃逃坐着车,来到了朋友家。兔子窝棚,在院子东侧靠两棵大树边,有十多平米大的地方,四面是砖砌的半米多高的围墙,上面便全部是由铁丝网围成的。下三、四个台阶,就进到窝棚里了。里面有二、三十只兔子,见我们进来,便迅速地聚成了一堆,惊恐地望着我们。
在窝棚里,女儿抱着小逃逃站了很久,当她终于把小逃逃放下时,小逃逃看到那么多兔子后,竟然吓得钻到女儿的两脚之间。见此情景,女儿无助地望着我,那眼神里分明在说:妈妈,我们抱回去吧。我说:多好啊,小兔子和小兔子在一起,它们之间可以交流,能听得懂话的。
女儿蹲下来,摸着小逃逃的头说,逃逃不怕,这回你有伴了,可以和它们一起玩了呦。
分别时,女儿的头一直朝后,被我拉着手朝外走着。
回来的路上,正赶上一场阵雨,雨打在车玻璃窗上,像水泼的似的,女儿一直也没有说话。
年少的心,第一次分离的疼痛,是来自于一个陪伴她走过最难熬的高考岁月的小逃逃。在这里我不忍称它为小动物,因为在女儿的心里,它一直是带给她快乐的好朋友,它也一直是最信任和最依赖她的好朋友。
后来,女儿从大学第一次放假回来,已是半年后了,我陪她去朋友家看望了小逃逃。一进到兔子窝棚里,我们都楞在了那里,一堆兔子簇拥在一起,根本就无法分辨哪个是小逃逃,女儿急得眼泪噗噗地往下掉。突然就见她将双手合拢放在地上,嘴里又在不停地“哎呀~哎呀~”,当时,至少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从兔子堆里,突然就跑过来一只兔子,趴在了女儿的手上,也难怪我们认不出了,小逃逃长大了很多,但是它竟然还认识原来的小主人。
后来女儿多次放假回家,也曾自己去看望小逃逃。再后来女儿毕业选择去北京工作,两年后结婚定居在了那座城市,在匆忙的打拼中,她也很少回到故乡。
我去北京看她时,她曾问过我:妈妈,不知道小逃逃现在怎么样了?我说:我问问那个叔叔?她摇头不让问。
我知道,她宁愿相信小逃逃还在,也宁愿相信小逃逃还一直和那帮小兔子生活在那里……(2020年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