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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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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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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疼痛

站在街头的转角处,回望身后,那个二、三十户人家居住的大院,早已被淹没在林立的高楼中,同时被淹没的还有那懵懂的童年。在物是人非的今天,那星星点点的碎片似的记忆,仿佛是一部陈旧的老片,在雪花般颤动的荧屏上,时断时续地播放着。

我童年的时候,父亲是在街道办事处工作,他每天习惯性披着大衣,走路一副军人的气派,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在邻居眼里,父亲是个当官的,而且他的形象是不怒自威的样子。

那时大院里,每户人家孩子最少的也得有5、6个,而我家里只有我和哥哥俩,小妹是在我十七岁时,家里才有了她。

童年时的哥哥一见到父亲就“筛糠”,父亲眼睛一瞪,他马上就交待自己这一天都干了哪些错事。但是父亲对我却是过于偏执的溺爱。

父亲15岁参军,他是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脑子里一定留下了太多的残酷与血腥。和平年代的父亲,可能更喜欢娇小柔弱的东西吧?长大后,直到父亲去世,我想来想去,父亲对我百般的溺爱,也许只有这一点原因是我所能分析到的。

不知道父亲那时候每月的工资多少,但是每天他上班之前,一定是要给我留下2角钱的。大院往西的转角处,仅有一家国营小百货店,那里是我天天都要去的地方,买那种黏黏的高粱糖,还有花生蘸,这都是我最爱吃的。记得有一次,父亲忘记给我留钱了,我跑了一趟街满头是汗地追上了他,父亲有些心疼地摸着我的头,在送我回来的路上,又多给了我几角钱。

每次我买回糖果,哥哥会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我总是会分点给他的,邻居的孩子们,则会用充满渴望与羡慕的目光瞧着我,这使童年的我,在心里便有了极强的优越感。

3、4岁的时候,我的胳膊经常会脱臼,玩着玩着,一支胳膊就搭拉着了,然后家人便会背着我,一路小跑的到医院去。让我最可怕的是,大夫一边抓着我的手,一边缕着我的胳膊,笑呵呵地缕着缕着,会突然的往上一怂,将胳膊接上的那一瞬间,我便会失声裂肺地嚎叫起来。但是,至今母亲也没说清我的胳膊为什么会习惯性脱臼。

后来我发现,每当我向父母提出什么要求的话,不管是不是合理,只要我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一切都会如愿以偿。因为在他们试图抱我起来的时候,我的手就会胡乱地挣扎,有两次胳膊因此脱臼,这使他们深感内疚。从此也使我知道了自己的哭声和习惯性脱臼的胳膊,可以引起父母的关注,也能够满足自己所有的需求。

姑妈家离我们很远,在一个乡下。比我小两岁的表弟随姑妈来我家串门时,把我的小救护车给带走了,我坐在地上打着滚儿地哭,怎么哄也不起来。父亲去商店又买回来一个,我不要,就要我自己的那个。父亲无奈,休假时,他领着我去乡下的姑妈家,用新买的换回了那个旧的。

至今我还记得坐了一下午的火车,在傍晚时,搭上一辆马车,穿过那密密的树林,已经夜深了,在黑呼呼的村庄里,才找到姑妈家那亮着昏暗灯光的土房子。

爸爸惯我到什么程度呢?有一次他正在主持几个委员会主任参加的会议,我拎着两个小豆包,说是给爸爸送饭去,推门便进去了。工作人员拦着我,我便大哭起来。父亲起身哄劝,让我到院里玩会儿,我坚决不干,最后到底我还是留在了屋里。然后他们开着会,我拎着豆包从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大家越看着我,我就钻得越开心。

长到6、7岁时,还是老样子。遇到事就坐在地上哭,惊天动地,每次都要由爸爸来哄才会好。

那时候,家家的生活条件都不是很好,谁家要是有辆自行车简直就是奢侈品。父亲有个朋友,我叫他许叔叔,晚上没事时,他就会骑着车子到我家来和父亲聊天。我天天盼着他来,他来一次,我就过一次练车子的瘾。

当时因为小,不能坐在座位上,只能跨裆骑。刚会骑的时候,心里特别兴奋,就跟脱了箭的弓似的,在大路上嗖嗖地骑着。有一天晚上,我顺着大路,骑到了公园里。面对大江的那条小路,是一个高坡,车子突然从上坡往下冲的时候,我怕极了,但我不懂得刹闸,恐惧使我向后倒蹬起来。可是这时车链子脱扣了,但车子却仍顺着坡势,朝着不远处张着口的大江冲去。我飞快地用脚去挡车轴,在我的脚猛然撞到了高速运转的车轴的齿轮上时,我也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瞬间自己的脚后跟,血肉模糊,好像被剜去一大块肉似的,以至很长时间,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三月的北方,天色黑得很早,头上干枯的树杈,像鬼故事里的妖怪伸出来的魔爪,时刻要跳下来抓人的似的。没有人途径这里会帮到我,心里充满了恐慌。但是我没哭。我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把身子趴在车上,借助车子的支撑,一瘸一瘸的往家里挪着……

事隔多年,我才悟出,孩子们的哭是给大人看的,等到成了大人后,无论内心的苦痛有多么悲催,但那泪,却是躲在人后流的。

也是事隔多年,在更多的融入社会并历尽许多沧桑后,我渐渐开始反思,原生态家庭的初始模式与孩子性格形成及未来成长的关系。我们永远以为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其实胎儿在母体内形成的过程中,便已熟知了母亲的味道和母亲的语言,而0-3岁,已经初步形成了早期、甚至是一生的性格。

岁月对我不薄,它能够容我在成长中,恍然顿悟。

还记得我十六岁时,在寒冷的早晨,父亲怕在炉子里升火炕热得慢,竟在我头上的炕边,扒掉了两块砖,醒来时看见父亲蹲在炕沿下正往炕洞里添柴,那幅画面,永生永世,温暖着我。而我知道,我对父亲和家人最好的回馈,就是将从前所有悖于常理的任性、固执和自我娇宠的习性,以脱胎换骨般的疼痛,一寸一寸地从生命里进行剥离,再一寸一寸地回赠给从前的时光。(2020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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