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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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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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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圣地

家乡的小城,有铁东铁西之分。铁东平房居多,土房居多。街道就像一个贫穷的妇人,擦脂抹粉,戴上漂亮的头花,但是终因穿在身上的裙裾那廉价的质地,总是让人感到掩饰不住的寒酸。

有所不同的是,在城西——也就是小城的人们把它称做铁西的地方,却完全是另一片天地。大街小巷都是清一色的红砖楼并配有脊型顶架,有的窗户上刻的雕花和造型,呈现出一种古典的风韵。在这居住的多数都是大企业的职工,工资相对高些,每个家庭的生活条件,也远比铁东人好得多。这是指上个世纪70年代的铁东、铁西。

铁东、铁西仅仅是以城中间的一条从工厂里伸出来的火车道为分界线。

我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铁东比较老的平房区,这的楼房很少,直到80年代末,才零星地建了几栋楼。在许多人羡慕铁西良好的居住环境的时候,我却乐此不疲地生活在这平房区。我一直以为这其中唯一的原因,是因为临近公园。

我家离公园只有几步之遥。那里面有一条日夜流淌的嫩江,有横跨两岸的大桥,有古朴且温馨的小土坡上的望江阁,有战争时期遗留的神秘的炮楼,有千年的古松和漫山遍野的各种树木与花草。少年时,我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每当放暑假时,公园便成了我们天然的乐园。我们常常躲着家人,跑到游泳区,一待就是一天。在沙滩上晒太阳,在水里像鱼一样地游来游去。若是赶上暴雨来临时,我们就会躲在江水中,看水中无数的水泡起起伏伏。我们曾跨过铁道线到山坡的那边去采榆树钱儿和车前籽儿,女孩儿和男孩子一样攀树上高,骑在树上互相嬉戏;我们曾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划船到江对岸,去窥探牧羊人的生活;动物园更是我们常光顾的地方。

一个雨天的下午,我和伙伴们,钻进了那座对我们充满了神秘感的炮楼。因年代久远,炮楼四壁的水泥已严重脱落,里面重重叠叠的暗道,是用土坯垒起的,土质早已疏松,一些刮进来的纸屑、脏物散发出一种霉气。进去十多米后,每走一步都会有一道土墙,横跨在面前,高低不齐。我们在里面壮着胆子,一会儿弓身爬过,一会儿逾越而起,再往远看去,则是一片漆黑,森严且恐怖。直到我们穿过了漫漫的隧道和一切封锁后,坐在炮楼的顶端,雨后天晴,在阳光下的我们,真的有一种被战火洗礼般的快乐。

公园里最多的树种要数丁香花和杏树,年年五月,丁香花和杏树都灿烂地开放着。每年这个季节,我们早晚都到公园闻花香。还记得在一本书中看到的那段情节,是一对男女主人公的对话:那男孩子说:丁香花几乎都是四瓣叶的,如果哪个女孩能找到五瓣的丁香,那她就会找到一辈子的幸福。少年时的我们信以为真,总会钻在花丛中,一遍遍地去找那五瓣的丁香。在万花丛中,一旦找到了,就会欣喜若狂,拿在手里,并放在阳光下去细细品味,好像一辈子的幸福真的会唾手可得似的。

公园的西侧,是火车道,火车道下面是一片树林,树林旁边是沙滩。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那儿,望着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列车,心里莫名地涌动着一股股热浪。想象着车窗里面坐着的那些人,都有着很多我不知晓的故事;想象着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坐着火车走向远方,而远方大站过了是小站,小站过了是大站,于是那个爱幻想的女孩儿的故事,就会一路演绎下去,源远流长……

结婚后,我的家搬到了铁西居住,我终于发现了住楼房的种种好处。寒冷的冬天里,你可以不必为早晨起床屋子太冷而犯愁;不用劈总也劈不完的子;不用在屋里堆很多的煤;不用冬天时去买煤,往仓房里装煤;不用掏煤灰和总是四处寻找废纸去生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的深处总是常常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在最开心的时候,心里会陡然升起一丝落寞,自以为很懂我的爱人开玩笑地说:“要是把公园搬到家跟前儿,你就好了。”

一日傍晚,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我伫立窗前,见秋日的落叶已是满地,凭空里想着公园街的景色该也亦然。抬头远望,不经意间就发现远处楼房下的一间与仓房并立的小砖房里,闪射出微弱的灯光,以至连着看几晚,灯光每日都至深夜。谁会住在那里面呢?小屋的灯光偶尔会使我想起平房区的人们。

随着市场经济形势的发展,人们变得越来越实际,也越来越看重各自的利益。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是摸着石头过河,是摸索着前进的一代,社会终将会走入一个更高的境界,市场经济也会越来越规范……但无论怎样,读书学习已离我们中年人越来越远,每一天忙碌奔波,为事业所累、为家庭所累、为孩子所累……

随着日落日出,日子渐趋平淡,过去的一切也远离了我的生活,连对过去思念的心绪,也渐趋淡然。

再后来,小城进行改造,人们开始注重城市门面和窗口形象,政府分几期工程对公园进行了大规模建设。沿岸那自然天成的斜坡似的岸边,已围上了漂亮的护栏;望江阁高高耸立在人工堆起的假山上;在公园中心建起了古朴典雅的百米长廊;望江阁下建起了人工湖,开拓出一个划船区;而今围着公园外侧,又铺就了一条宽敞平坦的滨江大道。公园街的平房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随之而起的是一栋栋楼房。

一天,阳光极好,和女儿路过公园街,置身楼群里,望着那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望着从陌生的楼门儿走出的一个个陌生的人,我突然惊慌失措,阳光下,竟然找不到我曾居住过的小屋的旧址。

只是刹那间,我心里突然明白了,自己何以会如此深刻地眷恋公园街,何以会对楼下那个亮着灯光的屋子情有独钟?原来,除了那个曾让我魂牵梦绕的公园,更重要的还有我曾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屋……

那时我家的小平房全部面积不足三十平米,一家四口人住一铺炕。小时候家里大人一关灯,我们困不困,都得一顺水地钻进被窝里。为了能在夜间读书,又不惊扰了大人,我从小学开始,每年都把零花钱攒起来,到年跟前儿时,货摊上,准会摆出食指粗细、三寸多高的小红蜡烛,这种蜡烛每根三分钱,是专门用来供孩子们春节点灯笼用的。一年攒够三元钱,就能买回100根,每次买回来,我都偷着锁进我的小木箱里。晚上趁着家人睡着后,光着脚儿、拎着鞋,腋下挟本翻破了皮儿的、有的甚至是没了名的书,悄悄地来到厨房,那吱嘎的开关门声和窸窣的脚步声,曾使我怎样的心惊啊。小蜡烛加之一本书,还有我,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儿,趴在桌上,听安徒生讲童话,听伊索讲寓言,我忘乎所以地进入了儿童所尽可能有的想象和再创造的天地。

那时候不像现在,是九家用一块电表,为了省电,家家互相监督,一旦发现谁家点夜灯,第二天那几家就会躲在一边窃窃私语,那眼神里好像满是敌意,所以到了冬天,家家七点多就熄灯,以此来表示自己家有多么节省电源和顾全大局。长大一些后,我开始和父母讲条件,将放被子的墙边,钉了一个木架,周围遮上一圈能挡住光的黑布。白天上面放一摞摞的被褥,晚上我就钻到木架下面去看书,父母给我约定的时间是看到9:30就必须熄灯,而我自己从被架里钻出来后,萎缩在被窝里,像个小贼似的竖起个耳朵,听到父母有鼾声后,我再转移到后院仓房里,直到深夜,而在仓房里用来照明的就是那一根根小红蜡烛。

长到18岁后,父母觉得不方便,就在原本狭窄的房子中,给我间壁出了一个六平米的小屋。屋里除了一铺小炕,就只能放一个地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苫了块花布供人坐着的木箱。小屋面积窄,窗户就只有一尺多宽。为了能够更多地容纳东西,我和朋友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母亲极力的阻止声中,把墙掏出了个一米见方的壁橱。那里面除了摆进许多书外,我还特意把一束粉色的塑料花放在壁橱边,看上去特温馨、特浪漫,它成了小小书屋里一道最俏丽的风景。后来书越来越多没地方堆放了,我就央求家人将一个国松的炕沿拿去,又凑了些其他的木材,让邻居的大哥帮我做了一个简易的书橱。每天坐在罩着橘黄色灯罩的台灯下读书,任轻音乐如空气一样,在屋子里四处漫溢。屋子虽然破旧狭小,但感觉却像一块圣地,我就是在这个小屋里,开始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创作。每天都有很多朋友在我的小屋相聚,相互点评文章、并传阅着好的作品。屋子小,坐不下时,朋友们就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那情景,多年后想起,都有着很亲切的感觉。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正在看一部描写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小说《飘》,当读到郝思佳和白瑞德对话时,外面有几个路过的青年,高声唱着《马路天使》里面的主题歌。其实,它们之间毫无联系,但是直到今天,那书中的片断、那风舞雪飘的夜晚、那首歌、连同读过的许多书中的情景,当然也连同那个童年和少年时代居住过的小屋都被锁进了记忆里。

现在家乡巨变,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环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前的很多生活方式、生活习惯也随之在改变,世事沧桑,我们已与从前的生活渐离渐远……但无论怎样,经久的岁月和无孔不入的尘埃,也无法掩盖它鲜艳的色彩,因此它使我的青少年时代充盈且富有。

……

楼下与仓房并立的小屋,窗口依然每日都亮至深夜,我每天早起晚归,无数次地经过它的门前,但是我从来也没有询问过,我一直心存猜想,希望那里面果真住着一个夜夜读书的女孩儿,或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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