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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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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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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人生

很多年前,一个雪后的黄昏,我曾和一个朋友坐在咖啡屋里,听他叙说着心事……

他说有一年他要公出去海滨城市,临行前的晚上,他在母亲的房前转了很久却没敢进去,理由非常简单,只因为他没来得及理发。

做了一辈子教师的母亲最看不得留长发的男人,母亲为此曾责备过他:男人就要像个男人的样儿,只有短发,才能展示男人的阳刚之气,长发披肩,半男不女的,会玷污了女人的目光。

明天早晨理了发再去看母亲吧。

他是望着母亲屋中的灯光离去的。不记得已经有多少年了,自从父亲去世后,每天晚上他下班路过母亲窗前时,只有看见灯光亮着,他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但是他没有想到第二天母亲因突发脑溢血,从此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直到病逝……

时光就像手里捧着的水,滴答,滴答,不停地流着,朋友说的这件事儿,也随着时间渐渐地忘却了。生活中有太多的快乐与忧伤,过去的事总是不断地被弹出记忆或被风尘湮没。

有一天傍晚,刚刚下过小雨,雨后的七色彩虹,就像一个美丽而虚幻的城门高悬在空中。我们六个女同学来到了茶花酒楼,酒楼里轻歌曼舞,灯火辉煌。见惯了男男女女在一起推杯换盏、谈笑嬉戏的场景,今夜几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一起,轻声细雨谈着心里的故事,感觉真的很别致,也很美。彼此约定,每个月的这一天,我们几个女同学都要聚上一场。敏说:“没有男同学抽大烟、喝大酒多好,最关键的是有了他们,我们好多女人嗑儿就不能聊了。”大家哈哈地嬉笑着。

席间,当提起男同学的话题时,一个女同学就说:“山春病重了,已经起不来床了!”

我们和山春既是小学同学,又是高中同学,小的时候,我们都住在一个街道。童年时代的我们,不知天高地厚,整日没黑没夜地满胡同里跑,个个都玩疯了似的,骑在墙头儿上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有山春,因为父亲去世得早,他在家又是长子,下面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所以在童年的记忆中,他很少和我们在一起玩耍,苦难的生活使他显得比我们要成熟得多。他曾一度因为家里揭不开锅面临辍学,因此他向母亲立下军令状,晚上帮工地送砖,给家挣钱,白天坚持上学,给同学们的感觉山春永远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后来只有一个留城指标,让给了二弟,他去了嫩北农场,在每月38元工资的情况下,听他母亲说,他月月都能寄回家30元钱,想不出剩余的8元钱,正年轻力壮的他,是如何维持下来的。返城后,他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由于是力工,整日灰尘暴土的,在处理个人婚事上,遇到了许多麻烦。听说他在农场时有个心仪的上海女孩儿,他说如果想和他继续相处下去,那就和他回家一趟,看看他的家。那个女孩儿说:“我爱的就是你这个人,家是个什么样子并不重要。”但是当那个女孩儿面对只有一个筒子房,没有里外屋之分,进屋就是一铺没有炕席的大炕,墙上满是霜花的情景时,她再也没有了浪漫的宣言。

后来,在嫩北农场的一个老知青,在一家省直企业做负责人,几经辗转把山春调到了这家工厂。山春一步步从工人、班组长、段长,一直干到了中层领导的位置,他的经济状况稍稍有了缓解。这时山春的母亲已去世了。

进入90年代后,随着一些中小企业进行产权制度改革,山春的弟弟和妹妹们也都相继下岗了。从那儿以后,他的工资开始东一下、西一下,资助给几个弟弟妹妹花销,这使他的经济状况又明显下降。也许是被生活所累,看上去他比我们这些同学略显得苍老些。

人们常爱说的一句老话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而我发现只有这句话,最能够充分表达人们对岁月匆匆而过的一种感伤和怀念。转眼我们已经毕业二十多年了,但男女同学间的友情很深。除了一届同学每三年大型聚会一次外,我们还有一个同学间的小圈子,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聚一次。山春是我们这圈子里的中心人物,他谈笑风生、开朗且乐观的生活态度,也常常感染着我们每个人。

一年多前,山春得了直肠癌,并已扩散到了肝部。他笑谈道:

“要是能给我半年时间,单位和家里的事儿,我就都能处理得很好。”

在这期间,他给妻儿的总是健康的微笑。他以平和的心态面对即将消逝的生命,就像一叶已渗透了水的孤舟,独自在波峰浪谷间穿行。当他奇迹般地度过了一年半后,在一次聚会上,他开朗地对我们说:

“要是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就能看着儿子考上大学了!”

时光于我们是一天天地飞逝,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山春的每一天,是怎样度过的。事后他的妻子曾告诉我们,每天早晨醒来时,他都会说:“我又赢了,又看到早晨的太阳了,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那天晚上,在酒桌上,我们相约,明天一起去看山春。

饭后我们去了歌舞厅,歌声与旋转的裙裾撩拨着午夜的星空,杯中的啤酒潮涨潮落。之后我们又去吃了夜宵,已是深夜零时了,烧烤店、歌厅,仍是灯火辉煌,宾朋满座……那个夜晚对六个女人来说,真是极尽了风情。

第二天。阳光灿烂。

上午是招商引资新闻发布会,小城今年的引资额创了历史新高。那些千里迢迢来小城投资的企业家踌躇满志,他们引进的一些项目也具有较高的科技含量,现场采访忙得不亦乐乎。中午应约与一个刚从厦门回来的朋友去一家美食店,品尝具有南方风味儿的肉粥。我们已经分别了18年,18年来,我们在两个相隔遥远的城市里,度过了人生最灿烂的时光,相见时,历经了许多风雨、许多沧桑的我们,却依然花儿开放般地欢笑着……下午静下心来,开始写那篇招商引资的综合新闻稿。我把题目起得很帅气:“经营城市使小城人长袖善舞”,为了这个帅气的名字我很得意……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那个铃声与以往办公室纷至沓来的电话声没什么不同:

“山春死了!昨天晚上8点!”

那个好像能钻进电话里说话的女同学的声音,显得苍老而凝重。

就在那一瞬间,我眼见着在咖啡屋时那个朋友向我叙说的一切,纷纷抖落岁月的尘埃,一路汹涌地朝我扑来。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才体会到了朋友心痛的感觉。

是不是每一种磨难,历代人都无数次地经历过、品尝过、挣扎过、痛苦过?为什么我们每个人都得在亲身经历后,才会有迟到的醒悟和切肤之痛?

山春是在昨天晚上走的,在他去天堂时,我没能送他,而那个时间我在干什么呢?

我在向几个女同学叙说着关于爱情、亲情与友情……我是那么透彻地感悟到这每个“情”字里,有着那么多让人一生都受用不尽的爱的内涵,而我为什么就不知道山春也许会没有了阳光灿烂的早晨?为什么就不懂得:爱,有时是不能等待的呢?

很小的时候,我看伊索寓言,里面有一幅画:一个老巫女领着个小孩来到一个神秘的屋子,那屋子的地上燃烧着无数支高矮不等的蜡烛。她说这每一根蜡烛就代表人间的一个生命,高的是小孩儿,矮的是老人。然后她指着一个即将燃尽的蜡烛说:“他就要熄灭了他的生命之火。”童年时,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心里在想:大人们应该是那些高的蜡烛啊,孩子们小,才应该是矮的呀!这幅展示生死的画面,就这样蒙着迷茫的面纱,让我一直感受着一种神秘的美丽。直到今天,我终于读懂并目睹了一个鲜活而灿烂的生命一步步走近死亡时,我才感受到生命是多么美好却又是多么无奈的一次绝唱般的旅程啊!

有人说:进入漫漫长夜,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但生命与命运的神奇,就在于它永远也不让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抵达终点……就像被那个巫女锁在屋子里的蜡烛,没有人会知道,在狂风骤起时,会吹灭哪一根……

山春,在你的生命灿烂如花的时候,你是否也和我们一样,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夜间生死两茫茫的经历,会从我们心中悄然滑过?

你病重的时候想过吗?

你想念过和等待过我们吗?

风在刮着,时间的路口上车来车往……

有一个声音好像在告诉我:天堂的路很近,也很遥远,重要的是在通向天堂的路上,有一个无底的深渊,任谁也无法逾越它,去与对岸的朋友、亲人抑或是爱人,哪怕是做一次短短的对话或悄悄的窥视……

在送山春的那天早晨,他的妻子说:山春一生都背负着沉重的经济负担,如果不是为了家人,他也许生活得很好……

山春,你今天上路的时候,是不是已一身轻松,唯愿天堂的你,从此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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