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是我下乡时一个屋的知青姐妹,她比我大两岁,按她在家的排行,我叫她三姐。
年长我一些的红霞,真的像个姐姐似的关心着我。那时我的身体很弱,铲地时,我总是被远远地落在后面。赶上高坡时,我望不到前面的人影,长长的田垄里,只有我一个人,当我满心的焦虑和惶恐时,每次都是红霞远远地迎着我接应过来,累得精疲力竭的她,常常是到了地头儿后,满头汗水地整个人瘫坐在那儿。
有一件事儿,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我从小到大,一直非常喜欢吃土豆,但是农场管理很严,除了一天三餐外,知青们是不允许随便动用农场任何东西的。一天晚上,红霞说:“厨房的师傅们正在包饺子,你去和他们学学,连唠唠嗑儿,别让他们出来就行。”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原因,但红霞是姐姐,很多事儿我都听她的。于是我在食堂里足足待了一个多小时,师傅们一个饺子一个饺子地捏着,耐心地教着我。等我回到宿舍时,炉盖上的土豆,那糊香味已满屋四溢。原来红霞趁我和师傅学艺的时候,偷偷下到菜窖里,拿来了很多土豆。我问她是怎么拿到菜窖钥匙的,她手舞足蹈,笑得倒在了床上……面对烤得热乎乎的土豆,红霞却一口也舍不得吃。
远离家乡和父母,红霞的关心,使我感到特别的温暖。四年的时光,我们日复一日,形影不离,吃住都在一起,亲如姐妹。
红霞歌唱得特别好,每当我们坐在田间地头儿休息时,她就会给我们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红莓花儿开》等一些民歌。歌声响起时,嬉笑着的男女知青们,便会肃静下来,静静地听着。有的知青坐在垄台上,有的头枕着手臂躺在树下,有的则背靠着背,凝望着遥远的天地相连处,歌声在无边的田野里回荡着。
那儿的乡亲们都很喜欢红霞,喜欢她开朗的笑声,也喜欢她的歌声,东家西家的她都熟悉。
返城后,红霞接班到了一家市直企业,因为效益不好,她早早地就下岗了。前两年和丈夫感情不和,又离了婚。她有时打短工,偶尔也靠两个姐姐资助一些来维持生活。
红霞每次见到我,都特别亲切,拉着我的手,总有说不完的话。夏天时,还时常约我和她一起去公园坐坐。也许返城后的日子,真的是很不开心,她的话题,永远都停留在下乡时的事儿上,于是那青春年少时的快乐,成了我和红霞之间永远的主题。
今年初,在春节即将来临时,我和单位的领导走访贫困户,在立交桥头看见了她。她远远地朝我走来,边走边摆着手大声地说:“快!我有事儿找你,你等一下。”她的脚步迈得很大很急切,但是当我看到其他几位领导都已上了车,不好让大家久等,于是我边上车,边对扑奔过来的红霞说了声:“哪天的吧,我得马上走了。”大家从车后窗上看到急匆匆走着的红霞突然停下了脚步,就像急刹车似的,不由地都哈哈大笑起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有些对不住红霞。
回去后,我打了几次她的手机,却一直是关机。
一天走在街上,碰到昔日的知青姐妹,才知道红霞突然病故了。怎么会呢,她是一个那么健康快乐的人,站在街头,我一时慌得不知所措。原来她得了轻微脑出血,住院后,病情得以控制。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住院期间,她楼上楼下地送着来看望她的人,还时常回家取东西什么的,活动量过大,导致二次出血,没有抢救过来……
至今我常问自己,那一天,不管谁在车上,我就不能停留一二分钟,听她说几句话吗?我顾及得那么周全,怎么就没有想到旧日的朋友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如果她知道大家在车里笑她像急刹车的样子,她的内心又是何等的尴尬?
红霞急匆匆地要和我说什么呢?这一切,已经成了一个谜,且永远没有答案。
我一直希望在梦里能见到她,现在是我急匆匆地想和她说一句话:“三姐,你遇到难心事儿了吗?是你,还是你的亲人,想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的梦里,只有农场那长长的田垄,还有在田野里回荡着的歌声,我真的听见了那歌声,红霞的歌声,很美。那儿的每一块土地和在田间地头儿休息的知青们,因此都被感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