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了吗

她和他来自于两个相邻的农场，全国恢复高考那一年的初试时，他们坐在了一个考场里。

在等待考试的铃声响起时，两个前后座儿的年轻人聊了起来。当他听说她来自那个叫扎布哈的农场时，惊喜地说：“哇，我们是邻居呢，我们农场的知青，特别喜欢看你们黄昏下的房舍。”

是呀，扎布哈农场，虽然只有两栋砖房和一个用土坯垒起的院落，但是因为它的房后是两个山坡，而农场恰好坐落在两个山坡之间的缓坡处下面。每当黄昏降临时，太阳的光线，从缓坡的空隙间，非常灿烂的照在房舍和院落里。农场的两侧呈半圆形的长着两排郁郁葱葱的小杨树，房后的两个山坡上，则满是生机盎然的绿草和食指般大小盛开着的黄菊花。

“远远看去，就像韶山冲一样呢！”他欣喜地说。

他们笑得很开心，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梅莹。”长得很斯文、很美丽的女孩儿说完，有些腼腆。

考完试后，他们乘同一辆车从县城回到各自的农场。

两个月后，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复试时他们又分到了一个考场里，她看到了那个男孩子投来的炙热的目光。

他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打招呼，只是彼此深情地望着。那全身投入的相望中，仿佛忘却了他们置身在考场；置身于一个决定他们命运去留的庄严的时刻。在他们的心里，没有他人，没有世界，风儿也停止了呼吸和奔波，为着在前世需回眸千次今生才相遇的一对少男少女……

回去后，在农场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他一定会来信的，他知道我的名字。后来她被哈尔滨师范学院录取了，临别时，她最后一次到场部看了看，没有他的信。

走的那天，她坐在车上，回望黄昏下的农场，噢，真有些像电影里见到的韶山冲的样子呀。她知道，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农场，除了对知青姐妹们的依依不舍外，还有一个她不愿与人共知的牵挂……

到学校后，她又想，或许他已往农场去信了吧？知青们都有她留下的地址，信会转来的。

但是春去秋来,音讯杳无。

在这期间,她曾在寒暑假时去了两趟扎布哈。第一次回去时，正赶上八月末的一个雨天。扎布哈青年点的宿舍多数已是人去屋空，很多房屋的门窗都没有了，里面装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剩下寥寥不多的知青和一些农工们，每天依旧是早起晚归的躬耕于田野。她站在宿舍前，透过零星的雨丝，远远地朝东面那个他曾待过的知青点望着，那儿有四五栋土房，被茂密的树林环拥着，周围没有山坡，没有她们青年点房后所拥有的那一片片盛开着的黄菊花。远望去，宿舍前似乎有人在走动……路上驶来的两辆马车，遮住了她的视线。望着被马车贱起的泥水和被车轱辘辗碎的马莲花，心中的惆怅，似潮水般疯涌；身后的山坡上，黄菊花，也疯似地绽放着……

“他还在农场吗？抑或是考学走了？”此时此刻，她心中纵有千百种揣度，也没有敢贸然前去。

第二天清晨起来，她站在偌大的山坡上，见有的黄菊花刚刚绽放，在昨夜一阵紧似一阵的暴雨中，就有零星的花瓣儿散落在地上，不由得想起了一个词：“落花成冢”。落花散落一地或即使成冢，终能见到，而她的初恋，却与时光一样，匆匆来过，却是从此了无踪痕。是的，在心里，她一直在把这两次邂逅看做是她的初恋。

第二次回扎布哈时是春节过后。她终于走进了她曾多少次在心中怀想过的他曾生活过的知青点。那儿出来进去的有很多年长的农工。她怯怯地问一个正在担水的农工：

“这还有知青吗？”

“有啊。”那个农工放下担子，一副漠然的样子看着她。

“那……有市里来的知青吗？”

“有啊，你看那几个就是。”他用手指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几个男知青说。

她一阵紧张。

但是那里面没有他。

“市里来的还有别人吗？”她继续问到。

“原来多,好几十人呢，现在就剩他们几个了，其他的考学的考学、病返的病返，都走了。你找谁呀？”这个农工终于有些好奇起来。

她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怎样回答，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名子。他惟一知道的是他的家在市里，离她所生活的那座小城有三十多里地。此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去描述他的形像……她知道，那个有一双让人如此惊魂却又情深意切的眼睛，其实是没办法描述出来的……

多年后，她回到了家乡，从事教育工作。她猜想，他当年也一定考上了大学，但毕业后，他可能没有被分配到本市的教育系统。不然，在教育局经常举办的各种会议上，她怎么能见不到他呢。

他现在干什么工作呢？他离开这座城市了吗？他结婚了吧？他的妻子是什么样子呢？她无数次的想过并思念过。

多年过去后，那炙热的目光，仍燃烧着她已不年轻的心，每想起都会心血潮涌般地问自己：“他怎么会没来信呢？怎么会呢？”她一直认为，一定是邮递员、农场或者是别的什么环节出了问题。于是今生的情缘，在错过了时间、错过了地点、错过了擦肩而过却没有停留的季节后，便一错再错，错了一生。

如果遇到的话，我还能认出他，认出他那双眼睛，但是他能认出我吗？

有时遇到许久没有见着面的朋友时，她总喜欢问道：“我变了吗？”

她渴求岁月，能留住她的容颜，至少不让她有太大的改变。她希望有一天，在某个大街小巷与他邂逅时，他能认出她来……

她不知道那青春年少时的一见钟情，注定了她一生的爱情与婚姻竟是如此的波澜不惊，他似乎是以一个她理想中的爱人的形象，横亘在她爱情的门槛，使所有经过她身边的男人，黯然失色。

黯然失色的还有她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