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那达慕

在我的影集里，有一组特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我不熟悉，但是遇见他们后，我有了很深的感受……

几年前的夏天，我到内蒙海拉尔市公出。要去火车站买票返程时，朋友林峰告诉我，离这儿不远的陈巴尔虎旗的那达慕盛会，近日就要举行了，能不能再留几天，到那儿看看。为了挑起我观赏的兴趣儿，他还补充了一句：“这可是我们蒙古人传统的体育盛会啊。”

三天后，我们上路了。

林峰向我介绍说：“那达慕悠久的历史，源于成吉思汗战胜花剌模后，举行的一次盛会，当时其比赛项目，也只有男子赛马、射箭和摔跤。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那达慕又增加了唱歌、跳舞、下棋、马球等活动项目，渐渐地发展成了由男女老少共同参加的群众性文体活动。”

林峰还不无骄傲地说：“可以说那达慕盛会，不仅是陈巴尔虎旗人和海拉尔市人的盛会，它也当之无愧的是我们内蒙人一年中最圣大的节日。”

我们到那儿时，小旅馆和一些百姓家临时腾出的房子，差不多都已住满了从外地赶来的游客，大街小巷所到之处，都是一些小商小贩，争先恐后地向游客们推销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饰品和当地的特产。

赛场周围，很多大的商家已在那儿搭起了蒙古包，建起了临时的小商店，里面摆满了各式商品。场地周围人山人海，旗和锣鼓成了会场首要的道具。场地上一项又一项传统的比赛，伴着锣鼓声、号子声，进行得格外激烈。赛马、摔跤、射箭、套马，牧民们在这一年一度的体育盛会上，大显身手。一个牧民告诉我们，这几天至少有几十万人聚集在那达慕。

在这次盛会上，我意外地认识了一对卖艺的夫妻，而这个意外完全是由小猴子做媒。由于天气太热，我和林峰挤出人群，准备去小吃店喝杯凉啤。没想到，我刚刚花了500元钱买的桑蚕丝裙子，却被什么东西刮住了，我在向外挣脱的同时，裙子被撕裂了一尺长的口子，原来作怪的是一只愣愣地瞅着我的小猴子。这突如其来的祸端，使两个卖艺人惊呆了。那个女人摸着我的裙子，一再地说：“这可怎好？这可怎好？”那个男人则站起来去打那个小猴子，猴子一蹦多高地转着圈跑着，眼睛却始终盯着我看，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竟是这样地吸引了它。看着这两个艺人穿得破旧的样子和一脸的惶恐，我没埋怨他们。面对一个落泊街头卖艺的人，无论如何，我不该向他们索要赔偿。我拽着林峰想回旅馆换了衣服再回来参加盛会，而林峰像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林峰整年在全国各地跑，是专门搞摄影的。就像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小猴子一样，也不知道这两个艺人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林峰，他蹲下来和他们闲聊了起来。他们来自于河南农村，一年四季在全国一些较偏远的地区周游，靠带着三个猴子杂耍打地场维持生活。原以为这次可以在集会上挣点钱，可是没想到牧民们很少来看，钱没挣着，猴子还被人围攻，所以两个人坐在那儿愁眉不展。

那个男艺人说：“杂耍和那些卖小糖人儿的活儿一样，越来越没有了市场。赶上场子好，又没人撵，一场下来收个三五元。赶上场子不好，杂耍了半天，一收钱时，人都一窝儿蜂地散了。”

“今天连晚饭的钱还没挣出来呢。”那女人插话说。

林峰是个热心肠，他说我给你们打个场子。只见他站起来，把手里的凉帽举得高高的，转着圈地甩着，用蒙古语哇啦哇啦的一顿喊，立刻招来了很多看客。卖艺的夫妻开始上场，训猴，逗猴。最精彩的一幕是：那个男艺人让猴子捡帽子，它捡来后，在即将要放到他伸出的手里时，又突然向人群中抛去。于是那男艺人佯装恼怒的样子，用鞭子抽了它，可是等男艺人蹲地上拿东西时，这个刚刚挨过打的猴子，却一跃而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众人一片哄声和喝彩声。林峰倒拿着凉帽，转圈地吆喝道：“来呀、来呀，朋友们捧个人场啊，捧个人场。”

瞧他那个样子，还真专业，看客们纷纷往帽子里面扔着钱……

离开他们以后，也没心再去光顾那达慕盛会，径直往旅馆走去。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明天盛会一结束，我就可以从陈巴尔虎旗直接乘车回家，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晨，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林峰，两手各拿着一堆照片。他说，你先看这组。那上面竟是卖艺的夫妻露宿街头的画面。那里面有他们在草地上架锅做饭、端着个碗喝粥、在露天地儿铺被，甚至解手的一系列镜头，这时我才知道他们的全部家当就是两口木箱，每天用来装着被褥和锅碗瓢盆。因为他们没钱也舍不得钱住旅馆，只能露宿街头或草原。有一张照片是表现他们在被窝儿的状态，只见那个男人趴在被窝儿里，胳膊支在枕头上，手里拿着支燃着的烟，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那个女人蜷曲在被窝儿里，只露出个乱蓬蓬的头顶儿，外观上看不出是男是女。在他们不远处是三个并排坐着的猴子。看完后，林峰又拿出了另一组照片给我看。那个女艺人拿着拴猴子用的绳子，套在了男人的脖子上，然后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向后拽着。还有一张是那个男人张开双臂，像鹰一样扑向那女人，而那个女人围着猴子转着跑。照片是静止的，但是我却感觉到了那嬉笑的声浪在原野上回荡。林峰告诉我，这两张照片是在他们不经意时抢拍的，所以画面非常自然。

我生活的B城，能够经常看到街上有一些杂耍的艺人，凭空逗着几个猴子，引起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司空见惯，我从来没有为此停留过脚步，更别说涉入他们生活的领域和探询他们的内心，但感觉上他们很苦，也许他们每天劳作的唯一奔头儿，就是吃饱了肚子。

这两组内容截然相反的照片，使我感受很深。我记得三毛说过很精彩的一句话：“怎么活都是一场人生。”但是我想说：不管怎样的生活，快乐就好。快乐没有贫富之分，它抵达人心灵的兴奋点，永远都是等值的。

两年后，林峰的这两组照片听说拿了全国摄影大赛的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