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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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藏书
明人谢肇偏在《五居杂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个爱书如命的文人形象:虞参政藏书数万卷，储之一楼，在池中央。小木为彴，夜则去之。榜其门曰:“楼不延客，书不借人。”在水池中弄一小楼，专用藏书，不仅可见其性情脱俗高雅，亦可窥其爱书，惜书之一斑也！
有书癖而无剪裁，徒号书厨。
故藏书之乐，在于读耳！古人云: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也！又云:藏书不难，能看书为难，能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能读不难，能用为难。能用不难，能记为难也！由是观之，藏书至乐，在读，在思，在用，在悟，在入之亦能出之也！
故善藏书之人，必是爱读书之人。他们以书为师，以书为友，亦师亦友。读之，用之，悟之，思之。心无机事，案有好书，饱食晏眠，时清体健。在他们看来，读一本好书，如读世间沧桑，似阅红尘万相。善读之人，读《春秋》在人事见天理；阅《周易》于天理见人事。每每目光如炬，通体透澈。在他们眼里，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琴棋亦书，花月亦书，滚滚红尘亦书也！在他们眼里，好书如娇妻，似爱子，更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情人和朋友。更是“饥读时当如肉，寒读时当如裘，忧愤读时当如金石瑟瑟之声”的粮食衣服和天籁之音！在他们眼里，生活可以没有锦衣玉食，香车宝马，虽可家徒四壁，然不可一日无书！步入他们的书房，森森然如入林荫道上，满眼葱绿:书架一壁一壁环立，书籍一层一层排开。高低簇拥，层层叠叠。远看书是五彩的墙，近看墙是活动的书！“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书！”坐拥书城，穿越书林，顿觉满目书香，顾盼自雄也！在他们眼里，一本好书，就像一坛老酒，一壶清茶。藏之愈久，品之愈香。他们用读书来倾听，用写作来倾诉，用藏书来沉淀。书房是他们大喜大悲书大起大伏灵魂回归自然的驿站。书籍是他们穿越历史的时光隧道。夜阑人静之夜，清风明月之时，或于竹影窗前，或于山荫林下，一杯清茶在案，几卷好书在手。或立或坐，或起或卧，思绪在文字的丛林里跌宕，灵魂在天地间游走。那种物我两忘，神游境外的妙境，恐怕只有真正读书，藏书的人们才会体会得到了！
与书结缘，尊其为师，爱其如侣，惜其如子，亦藏亦读，窃以为，这才是文人藏书，读书的真正目的。
二 翻书
几十年来，我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阅案头堆积如山的书籍，这些书籍，没有书柜和书橱，她们和我自己一样，生性浪漫，不受约束，或东倒西歪的堆积在案头，或杂七杂八的散落一床。想看的时候，就随意捞出一本，翻上几页，遇到自己喜欢的，就在内页里的文字旁，横七竖八地写几行字，姑且称之为呓语。时间长了，这些堆积在案头或床边的书籍，也都成了我梦中呓语的温床。
“一墙古籍半床书，谈笑风生榻上居”，对于好书的迷恋，有时候真有点像初恋情人的感觉，隔几日不亲热一下，还真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呢！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多读两句书，少说一句话。一个翻字，道出读书妙境！虽然翻书有走马观花之嫌，似乎没有“万卷诗书消永日，一窗灯火送流年”的美妙境界，然而翻书者在翻书的过程中心无所累，悠闲自得，翻出味道，翻出闲适，翻处万千心境，翻之，思之。思之，翻之。读书的目的，就已远离名疆利场，淡尽世事云烟。在翻书的过程中，心无挂碍，无拘无束，思绪亦如天马行空，思通千载，神游万里！一册在手，可访秦砖汉瓦，听泠泠雨声。手或摩挲着那些断页残缺的古籍旧书，或捧读装帧精美的新卷，心便愈觉悠远而旷达。一本好书，犹如一位久别相逢的故友，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感慨万端！
喜欢翻书，于是便喜欢买书，我案头床边的这些书，大都来自我居住的这座城市，他们像一个个陌生的朋友，从陌生到相识，又从相识到相知，其中的酸甜苦辣，开心愉悦，个中滋味，真得是无以言表！
二十年前，我从安徽的一个叫做池州的小城来到浙江的一个叫做乐清的小城，囊中如洗，举目无亲，生活尚无着落的我，所认识的朋友也寥寥无几，因为生计，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门家教，我辅导的第一位学生是一位初三的学生，我给他上的是作文课和英语课，因为需要学习资料，我便开始逛起了书店。
在小城众多的书店当中，我逛的最多的还是位于乐清建设东路桃园书店，书店的老板郑金才，是个喜欢收藏字画和古旧书籍的年轻人，他那时二十出头，戴一幅近视眼镜，说话不紧不慢，一副文质彬彬地样子。每次经过他书店的门口，我都会忍不住去进去逛一下，偶尔几次，也会装出一副要买书的样子，一会摸摸这本，一会翻翻那本，或者看看最近又新添哪些新书，哪些旧的古籍。有时候，看到一两本心仪的，一下子就心痒难禁，可摸摸比脸还干净的钱袋，一颗火热心顿时就凉去了半截。万般无奈，只好又失落地离开。
2006年的春天，我从乐清北大街搬到了建设东路，开始办起了培训班，生计略有好转，钱袋里有了点银子，买书的欲望也开始冲动起来，人真得很奇怪，缺什么便会补什么，少年家贫，读书的学费都要年年拖欠，哪里又钱买书？现如今，口袋里有了点银子，生活也不在拮据，买书得欲望就一天天膨胀起来，每每经过书店，总有一种把整个书店搬回家的想法。
余秋雨先生曾经说:“绝不东翻西翻，浅尝辄止，绝不见缝插针，手不释卷；要读书先把大门关上，电话关掉，收起精神，稳住气息，而且，桌子上只能一本书。”余大师真的是做大学问的人，于我，这种严谨的读书风格反而成了束缚。我最喜欢的读书方式是想读就读，想翻就翻，读的内容也杂，小说，散文，诗歌或随笔，甚至哲学和艺术，逮到什么就读什么，从不挑食。这种闲适，自由，散漫的读书方式，一直陪伴我挟过了那段孤寂的岁月。
世间万物，美到极致便是大简，便是随便，随和，随意。闲来茶当酒，无事乱翻书，留连于文字的丛林，便可心纳于书内，犹于高士对唔，又似策杖笃行，深夜独坐，一灯荧然，自在的翻弄孤本残卷，心于神游，意于会聚，这种心境，唯有心知也！
2023年10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