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光
窗外,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一个小男孩,正在仰望一树花开。她用手比划着和怀抱中的孩子交流。树上的鸟儿并没有惊恐,而是仍然婉转鸣叫。此景,打开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
记得那年读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朗朗的读书声,为午后的朦胧增添了不少清新。一个少女在窗外盯着黑板瞅,神情专注。我的座位临窗,一歪头就能看到她。她朝我微微一笑,满脸真诚。
窗外的花香,在教室里氤氲。下课的铃声过后,老师走出教室,我们一群男同学疯子般涌向操场。那个女孩悄悄地往学校后面的树林走去。碎花的上衣,有几处补丁凸显着。羊角小辫,一走一颤,不时回头的身姿,把圆圆的脸蛋留在回望的瞬间里。霎时,一个足球朝她飞奔而来,她麻利地用手接住,递给气喘吁吁跑来追球的男同学。男同学拿着球高兴地跑回球场。她站立着,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大老远看到她在树林里拔野菜,篮子已快满了。她抹把额头上的汗珠,朝村子里走去。
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她抱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教室的窗外。她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风儿轻抚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直盯着黑板,小男孩在她怀抱里不时摇头晃脑,有时还吐着舌头。抱累了,她就把孩子放在地上,继续听讲。一会,孩子玩累了,要她抱,她又抱起孩子。孩子饿了哭闹,她只好轻轻地离去,惋惜地朝窗户不时回望。
傍晚,她又来了。课间,我走出教室,她拿着个小本子向我请教一个字的读音和意思。我告诉她后,她兴奋地跑到一棵槐树旁,槐树花开得正盛,她用两条瘦长的胳膊环抱住树干,两只脚往上一提,紧紧贴到树干上,然后,轮换着一蹬一蹬地往上爬去,不大会儿就爬到高高的树杈上。她把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摘下来,我在树下仰望她,雪白的槐花,宛如白白的云彩飘落下来。她在树杈上微微地笑着。我说,快下来吧,让老师发现会受批评的。她便哧溜一下从树上滑了下来。她爬树还满利索,并不比我们男孩子差。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她是多么渴望读书呀!她挥手朝我打招呼再见,一溜小跑,消失在幻红的夕阳里。
晚上回家问母亲,知道她是村里一位乡亲的远房亲戚,来自贫困乡村,家里姊妹多,父亲患病,辍学来看孩子 。母亲叹息着:小小年纪不能读书,多可惜呀!我猜她肯定是四年级毕业。要不为啥到我们五年级教室窗外听课呢!母亲说,多帮帮她吧,她不容易呀!当我来到她那位亲戚家时,见她正在烧火,脸上还抹有黑黑的锅底灰。她见我来找她,异常惊讶,眼光里透着惊恐。她立马起身,跑到院子对着我的耳朵说:别告诉“大人”(远房姨)。这时,家中抱孩子的大人从炕上下来,问我有啥事,我说来看看小孩子。她说小孩刚睡了。我转头就要走,烧火的小女孩起身要送我,被她的“姨”拦住了。我回头看她的时候,一股浓烟从锅底喷涌而出,把她呛得跑到了院子里,连连咳嗽,捂着眼,眼泪哗哗淌在脸庞上。她蹲在地上,抽泣起来。我在街门口,呆呆地回望着她。
那天,她又抱着孩子来到教室窗外听课。课间,她把写好的一篇作文给我看,说让我提提意见。我把这篇作文送给了老师。老师看后连连叫好。当我告诉她时,她高兴得把怀里的孩子抛了个高,孩子乐得直哼哼。
秋天的时候,我到离家远的地方读初中,再也没有见到她。
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经过村子学校大门口的公路,见围着一堆人。近前一看,她躺在血泊里,一辆货车的车头也染着鲜血。听人说,她是把一名小学生推出马路,自己却被车撞倒的,据说开车的司机喝酒了。瞬间,我的眼泪顺着面颊缓缓地流下来。人们议论说,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要读书”。
窗外,夕阳已经幻红漫天,那位抱孩子的红衣少女也消失在薄暮中。只有那一树花开,依然生机蓬勃,香气萦绕,壮美着我过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