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年腊月,我们村有个小伙娶媳妇。小伙家穷,母亲患病刚去世,拉下了很多欠债。可女方的父亲非要丰厚的彩礼钱,媒人说,等娶新娘那天一并带过去。那媒人本想用缓兵之计促成好事,但却遭遇了女方父母的难为。
那天迎亲的人们浩浩荡荡到七八里外的女方家接新娘,当拿不出彩礼钱,马上就遭到了女方父母的严辞拒绝,非要兑现彩礼钱才让女儿出嫁。这下可把迎亲的人们和新郎给难坏了,新郎下跪磕头也无济于事。女方父亲是铁了心要彩礼钱,那蛮狠的语言把迎亲人们和新郎骂了个无法入耳、唉声叹气。新媳妇就在一边哭泣,不敢违背父亲那声嘶力竭地恐吓和威严。无奈,新郎就跑回来告诉媒人和他父亲,大家都是一筹莫展。这时,新郎就跑到我家,想要担任村会计的父亲帮忙,以解燃眉之急。
父亲在村中威信很高,长得高大魁梧、英俊大方,一般谁家有纷争、难事,都要请父亲“出山”给解决问题,父亲深得乡亲信赖。父亲二话没说,骑上“大金鹿”就要去完成“任务”,我拽着父亲的自行车,非要跟着去不可。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父亲无奈,只好答应带我一起去当“说客”。
我兴高采烈地一段助跑,两手一伸,把住自行车后座,纵身一跃就跨上了父亲刚起步的“大金鹿”。父亲载着我顶着西北寒风艰难前行,并不时埋怨我非要跟去干啥。父亲身体前倾用力地蹬着“大金鹿”,我们越过了一村又一村,趟过一个陡坡又一个陡坡。腊月雪后的土路上,结着冰碴的小水洼,不时泛出光亮,晶莹剔透。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依偎在父亲宽大的后背下,经受着刀子般的寒风,不时地捂着冻得发疼的耳朵。那天可真是寒风刺骨呀!等到了新媳妇家门口时,一群人正在围观着,说笑着。
父亲停下车子,我也下车搓着手、跺着脚,在一边观看着七嘴八舌的大人和孩童。父亲上前敲门,那些来迎亲的人对父亲说:“新娘的父亲挺顽固,不好说话。”父亲又敲了一回儿,门内仍然没有声响。我见门楼下、屋檐边的冰凌尖尖的,似冰锥,直直的,像尖刀。狂风不时肆虐,我跺着脚、哈着气、冻得浑身打颤。父亲看着我受冻的样子,心似刀绞,走到一位两鬓泛白、年过花甲的老爷爷面前,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老爷爷看着冻得满脸红肿的我,答应了父亲的请托,来到新娘家屋后,喊着新娘父亲的名字,让其开门。开门后,新娘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改初衷。这时,我看到新娘无奈地在一边哭泣。父亲握着新娘父亲的手不肯松开,并满脸微笑地说:“大哥,求你了,我代表俺全村人来向你保证,你这个女婿选对了,人品才能是杠杠的,虽然现在彩礼拿不出,将来肯定十倍偿还。”女方父亲仍然是冷脸相向,不给情面。我在一边也开了腔:“大爷,你就没有儿子吗?将心比心,如果你儿子娶媳妇人家也和你要彩礼,你该咋办呀?”新娘的父亲被我这个小说客的一席话惊动了一下,用手摸着头深思了片刻,给父亲递上一支烟。父亲又苦口婆心、趁热打铁地说了一些大道理。新娘的父亲终于露出了有阴转晴的笑脸,把父亲和我请到屋里,新娘的母亲也给倒上了一杯热水。
最后,新娘父母终于答应不要彩礼了。其实是被父亲的人格魅力和真诚给征服的。我一边拍着手欢呼着,一边拽起新娘的衣襟嬉笑着,新娘被我给逗乐了。这时,迎亲的人们前呼后拥把新娘抬到车上,风驰电掣般消失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父亲满脸喜悦地和新娘的父母握手再见,又骑上“大金鹿”载上我飞驰在那乡间的寒风里。
后来,这位当年娶媳妇的本村大哥,没有让父亲失望,在不几年后,也就是在改革开放后,凭着勤劳和智慧,仗着一身好瓦工手艺,当上了包工头,第一个在村里盖起了小洋楼,买上了小轿车,成为村里首个“万元户”。现在,每年春节回老家拜年的时候,我都要跟当年那位新媳妇大嫂,念叨上那一段讨彩礼的往事。大嫂都会用手捂着害羞的脸庞,不好意思地说:“那都是俺爹的封建老思想闹的笑话。”
该文发表于《烟台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