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城习武人
◎刘学光
雨中所城。一排排古朴老旧的民宅。狭长的胡同里,石板路面亮汪汪的,如冰,提醒着行人缓缓稳行。拴马石,黑门,阶石,房顶上整齐的小瓦,探出房檐的暗红椽木,高粗的梧桐树……眼望着这种种斑驳陆离的老城街景,我的心灵似乎穿越时空,亲眼见到了当年那些了不起的所城习武人……
因为自己对武术的爱好,我多次来到所城,寻找那些爱好武术的人家。北门里7号,是我探访的第一家。老人叫萧义德,82岁,耳聪目明,待人特和气。他16岁便在拳房学练秘踪拳,现在仍然每天练。他的身体硬朗似铁,前些年还带徒习武。他抓过好多的小偷,受到派出所表扬。他的徒弟各行业都有。由于他身怀绝技,小偷都尝了他的厉害,因而,所城一带的治安一向很好。萧老酷爱京剧,他拿出好多唱戏的照片,让我大开眼界。
萧老有个师弟名叫陈国聚,也是响当当的拳师,可惜已故去多年。我几经打听,才找到陈国聚的老宅和他的小女儿陈明秋。据陈明秋说,陈老是个铁匠,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多年的习武和职业生涯,身体练得像一尊铁砧。陈老的“拳房”在现在的广东街22号,是一个东西方向的很长的大院,他晚上授徒,白天工作。拳房墙上挂满各种兵器,双刃剑、短刀、板斧、三节棍、七节鞭、大刀、长矛三叉戟……总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陈老会好多种拳法,秘踪拳、螳螂拳、长拳、八卦、通背等。他还经常带徒弟参加各种比赛,成绩都很出色。
我又电话采访了陈国聚师傅的徒弟李永顺,他说了许多跟师傅练武的故事。陈师傅性格秉直,为人实在,挚爱武术。
在采访拳师时,我很偶然地听到了几则相当精彩的武打故事,先不忙讲,放在后面,吊吊您的胃口。
据史载,明代抗倭名将戚继光,曾两次莅临奇山所城拜师习武,与所城张氏两代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明嘉靖二十三年十月,戚继光袭职登州卫指挥佥事,时年17岁,胸怀“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大志向。他多次听人说起奇山所城的张家人能征善战,武艺非凡,屡建功勋。经蓬莱知县吴潮引荐,18岁的戚继光专程赴奇山所,向张元祯、张道学练“倭番甚畏之”的张氏长枪术、镇倭七刀、突阵剑法及擒拿术。见戚继光谦逊好学,张道还特意两次亲去登州传艺,令戚继光十分感动。
张元祯、张道与戚继光虽为上下级关系,却有师生之谊,双方书信往来,相交甚厚。两人协助戚家军改造军器,更新阵法,教授杀倭武艺,深得戚继光的敬重。
直到今天,奇山所城的老住户们还流传着奇山武将张玉佳当年比武的故事。
张玉佳貌如其名,仪表温雅,长身玉立,是个美男子,他精骑射,尤擅擒拿搏击,人多敬之。清乾隆年间中期,他官至武德骑尉。
张玉佳秉承的是张家祖上在抗倭御虏中练就的搏杀技艺的精粹,但是,有一些惯经战阵厮杀成性的军旅将弁,藐视其官卑职微,总想寻隙和他一比高下。
乾隆五十七年秋,在登莱青兵备道尹公署,张玉佳与数次向他挑战、绰号为“金钱豹”的绿营千总李芷田进行了刀枪相搏,两战皆捷。
此次较技,由兵备道尹主持。一个兵勇取出器械库中两口未开刃的腰刀,李千总一见,极为不满,执意要使用战阵军刀(三尺二寸长),他豁啷一声拔出自己那口雪亮的腰刀,甩手扔掉刀鞘。二人至公署大院中站定,李千总见张玉佳手提一口未开刃的腰刀,怒道:“请玉佳公休怪芷田无礼!”说罢即上步抱刀冲势,急不可耐。
主持者宣布比武开始。
李芷田善枪刀,好厮杀,平时喜与兵勇实枪真刀相搏,兵勇多有被其殴伤致残者,人皆惧之。今闻千总与奇山所城的张家武将二虎相争,兵勇们相拥环立观望,营房为之一空。
张玉佳见对手骄狂至极,决意先发制人,主持人话音刚落,猛见他闪电般逼近李千总,跃步刀啄面目,迅疾反身背撩阴刀,只听“嗷”的一声,李千总坠刀捂裆,痛苦不堪。此刀法为张玉佳祖传的搏杀技艺中之“突阵剑法”,那两招名为“开门迎客”和“关门送客”。
此场刀战太神了,没有你来我往,没有刀光血影,眨眼工夫便分出胜负,张玉佳身手之快疾,刀功之精妙,打击力度之拿捏得当,令观者大开眼界,抚掌称奇。至此人们才明白张玉佳不用真刀之善意。
落败的李千总,甚为不快。休息时,他再三要求比试长枪,张玉佳百般推却不成,只好屈从。但他提示李千总必须佩带护心铜镜辅加衬垫,李起初坚辞不受,经人劝说后,方才同意。
二人校场相对,互隔五步开外站定。张玉佳审时度势,认定对方刚才吃了亏,必定抢先拼命进攻,遂决定采用守势坐阵。果然,主持者话音未落,李千总呼的一响,即运枪快若蛟龙出水、刺枪疾如电光石火,枪枪直逼对方要害斗大的枪缨上掠下翻寒光闪闪,煞是晃眼骇人。只见张玉佳左手掖住袍角,单手端平八尺长枪,微晃身形疾步闪躲。唰的一声,雪亮的枪尖直奔咽喉刺来。张玉佳歪头一声暴吼,身形一抖,单臂抛枪猛地一送,“咔嚓”,李千总迎面倒下,胸前的护心铜镜受击震裂,鲜血喷出。张玉佳见状,弃枪上前搀扶,李千总已无法站立,只得席地僵卧狼狈待医。
此番张玉佳所用绝技,仍是张家祖传,名为“抛梭枪法”,是张家祖先在“抗倭御虏”中练就的搏杀技艺之一。
精彩的枪战又是瞬间“鸣金”。围观官兵无不瞠目结舌,偌大武场鸦雀无声。
再说说张积琛的轶事。
上世纪40年代初,当年倭寇的后代日本鬼子占据了烟台,鬼子中有个宪兵队长,嗜好古玩。有一年,所城老张家的后人张积琛,在“进德会”旁举办了一次规模挺大的古玩展览,当天,这个宪兵队长携带自己的翻译官前来观展。面对琳琅满目的各色古董玩器,他兴致老高,拇指频举,赞不绝口,恨不得能有八双眼。第二天,翻译官自己来了,领着几个扛枪的鬼子,对张积琛说:“昨天太君看好了你这里的几件玩器,派我前来,借回去,赏玩几天。”张积琛说:“对不起,我不能借。”翻译官唰地麻下了脸,张积琛赶忙解释:“是这样,这次展览会是烟台众多的古董商家合办的,我一人说不算呐。”翻译官听到这,勃然大怒,指使兵士强行开柜,抢走了几件古物。张积琛苦笑,冷笑,默然。两天后,宪兵队长又来了,领着三个鬼子。就座后,他再次大夸所展文物之精美,并大谈文物鉴赏之道,还一再向张积琛请教被他“借走”的几个古玩的出土年代、出土地点及价值等等,却避而不谈何时“归璧”。张积琛的座位和这个鬼子的座位中间,有一张高腿的方形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盆灼灼怒放的水仙花,花盆里盛着一些小巧的鹅卵石,粒粒珠圆玉润。张积琛一边淡淡地应对鬼子,一边在花盆里信手拈出了几枚晶亮的鹅卵石,看似无心地在手中团弄着,少顷,只见他的手中,几枚卵石已呈粉粒状,他很随意地把轻粉细沫拂在茶几面上,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粉尘,又把手放进花盆拈出几枚卵石在指间团弄着。这些举动,早被宪兵队长一一看在眼里,他呆了,旁边三个鬼子兵,也都傻眼了。此时,四周静得只听见张积琛手中的几枚顽石碎裂时所发出的声响。宪兵队长霍地站起,像个石人似的,冷冷着脸,走了。后来,他把“借走”的几件文物如数完好地送了回来。他不敢不还,他知道,杀了一个张积琛,张的众多徒弟中,随便哪一个都会逮着机会像捏碎一粒葡萄似地把他的脑袋捏成一滩血糊糊的碎骨乱肉。
奇山所城,是烟台的根,也是烟台武术的发祥地。
冒雨走在所城,我突然有了个发现:所城的城墙虽然早就被拆掉了,但是,她的另一种城墙,还在!且会恒久地存在!有个成语叫“众志成城”,其实,除了“志”,身怀杀敌的绝技,岂不是比“志”同样管用的“城墙”吗?
顿时明白了,当年戚继光为何那么重视所城张家的武术,他是在高筑坚城啊!
该文发表于《烟台散文》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