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漫记

刘学光

 人间熙攘寻去处，慢慢散步最宜人。

     ——题记

 对于“散步”，在儿时的乡村，以为那是城市人该享受的生活，农村人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那是浪漫奢侈的生活习惯。

  一

 那时的我，每天放学后首先的任务是拔猪草、干杂活，写作业也是在夜幕星河里。

上世纪70年代后期，我还读小学。那年的一个夏天，我们村一位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的女孩带回一个男朋友，看样子男孩是城市人，穿戴很讲究，白球鞋、白汗衫、蓝色大短裤，脸很白，给人很酷的印象。经常看到她们手挽手在村子的场院里散步，那亲密的样子，让人看了都想捂眼，非常肉麻。女孩父亲是机关干部，母亲是我们村的农民，因为身体不好，号称“病秧子”，从来也没有干过农活。他们一家是我们村的“外星人”，与大家距离感很强，生疏得很。

那时还是大集体时代，场院很大。我每次看到他们手挽手肩并肩悠闲地行走，也就是散步，就很羡慕，看他们惬意的样子，心里真得很嫉妒。女孩手里拿着小饼干不时地吃着，男孩嚼着口香糖，不时地吐着泡，遇到满街跑的鸡和狗，还不时地吹个口哨，感觉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伴侣下凡一样，我会老远静静地看着，傻傻地看好一会儿，有时也亦步亦趋，东施效颦。现在回忆起来，自己都忍不住好笑。

一次，他们在村里场院散步，女孩崴了脚，男孩背着她往回走，我们一群小孩拐着剜菜的篮子在后边跟着起哄，他们也不在乎，我们就骂他们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他们根本就不理睬我们，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那时，我才理解了“散步”的含义。心想，长大后我也要走出农村，过上每天可以“散步”的好日子，内心深处迸发着从未有过的意志。

后来据说那位男孩是一位局长的儿子，再后来，再也没有看到他们一起散步。听说，她们掰了，男孩的局长老子因为贪污腐败进了局子。后来女孩找了一位老家是农村的机关干部对象，可能农村男孩没有散步的习惯，我就再也没有看到那以前让我羡慕的一幕幕，还有那些让我着迷的潇洒神态。再后来，据说女孩腐化堕落不走寻常路，违法乱纪，被单位开除了。唉!那些不接地气的缥缈，贪图享乐的思想，终究会变成过眼云烟，成为昙花一现。因为那时农村还不富裕，散步是奢侈的事情。但是现在再到乡村看看，散步的人比比皆是，大街小巷三五成群皆是风景，已经成为强身健体的大众习惯。

  二

真正开始散步，并不是我在城市参加工作后，而是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儿子调皮，每天需要我领他到处溜达，否则就哭闹不休。牵着他的小手，慢慢悠悠地行走，他有时问一棵树的名字、一棵花的品种，我都要认真得讲解。遇到街道旁的店铺名字的字，他不认识的也要给他读出声来，这也是我正式养成了散步的习惯。

一次秋日雨后傍晚，母亲去幼儿园接儿子，他哭闹不回家，非要满街溜达一圈。母亲说回家吃饭后再出来玩。好说歹说，他才回家吃饭。吃完饭，他又要出去玩耍。我说刚下过雨，路上不方便行走，今天就不出去了。他听后，哭闹不止，非要拽着奶奶的衣襟往门外走，那时我下海创业焦头烂额，心情不是太好，烦躁得很，就动手打了他一下屁股，他哭得更厉害了。妻子也厉声呵斥，他反而变本加厉，不依不饶。母亲说，就依他吧，毕竟是孩子。就这样，我们三人下楼走出家门开始散步。

小孩子的脾气，一会就欢歌笑语，又蹦又跳，可能是庆幸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也可能是对自己的任性坚持成功了，反正是得意忘形的样子，仿佛凯旋而归的将军。不知道是啥原因，反正他是快乐无比，像欢乐的小鸟，兴高采烈，有点超乎寻常的感觉。

儿子在前面跑，我和母亲还有妻子在后面跟着，他跑一会又回来拽奶奶的衣襟，告诉她快走。母亲年纪大，走路慢，我本来就不愿意出来，走路有情绪，妻子和我也差不多，没有给他好脸色。他也根本不理我们俩。而是和母亲一言一语、来来回回地折腾着。边走，母亲边唠叨着家常，我静静地听着，很少插话，妻子和母亲一言一语互动着，说笑着。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上蹿下跳的儿子扑通一下跌倒在一个小水洼里，哇哇大哭起来。

秋天的夜晚，风有点凉，母亲心疼地踏进水洼抱起了儿子，我连忙要接过来，儿子反而不理我了，仍然哇哇哭个不停。妻子去母亲怀里抱他，他也不给面子。母亲笑了，笑得好有内涵，儿子还不断地转头扮着鬼脸。满身泥水的儿子在母亲的怀里不时撒娇卖萌。我心里五味杂陈，看到了我小时候的模样。可能是心有灵犀，母亲脱口而出，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也不听话，真淘气。我笑了，妻子也笑了。

这时，儿子仿佛听懂了我们对话的意思，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又撒欢地跑了起来，满脸的笑，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母亲的衣服被儿子的衣服浸湿了，脸上有泥水的痕迹，花白的头发也凌乱了。我看着母亲，母亲看着我，妻子看着母亲，我看着妻子。顿时，我眼角润湿了，心里酸酸的，有种无法表达的感觉，无法抑制，在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所能表达到的是眼泪和情绪。

我给母亲擦脸上的泥水，还有衣服的污痕，母亲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而我却是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妻子抱起儿子，我拉着母亲匆匆地往家走。我看着妻子怀里的儿子，母亲也看着她的儿子——我。妻子焦急回家给儿子换衣服，走得快，母亲年纪大了走得慢，我只能和母亲慢慢走。望着妻子近乎小跑的样子，我跑上前夺过儿子，儿子又哭闹不愿意让我抱。可能还记恨我对他的不友好。那只好让妻子抱着他，我又牵着母亲的手慢慢走。母亲说：“走路不能急，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急了会摔跟头的。”我默默地点着头。“摔了跟头，就要长记性，爬起来，好好走。”感觉母亲的声音拔高了好多。我看着母亲，眼里满是尊崇。这是一次印象较深的散步，那些情景始终在心里萦绕。现在想来，眼里总会潮湿。

  三

记得前些年在台湾旅游。那天在新北市，清晨，散步在雨后的小街。春节刚过，天气有初春的样子，温暖而舒畅，空气清新极了。我边走边看，不高的楼宇，年久的建筑，顿显古朴，宛若走在熟悉的烟台古巷。风柔柔地吹着，东方的红，熹微而出，云彩披着霞光，慢慢地泛着色泽。看一眼，都是触目惊艳。慢慢升起的一轮红日，耀眼着，璀璨着，映照着，内心仿佛在温暖着，力量在迸发着，情感在奔腾着。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在朦胧的梦里，犹如在家中的阳台上，也好像在黄河岸畔、长江边际、长城之巅。我陶醉在这东方的红日下，醉美在这台湾新北市的街巷里，惬意在这雨后的清晨中。走着，看着，东方红彤彤的朝阳越来越艳丽，圆圆的，升腾着，光芒万丈，霞光漫天。

这时，一位也在散步的小伙与我同行。我与他搭讪：“你好，你是本地人吗？”小伙一身运动服装，个子不高，清瘦，脸上长满青春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面颊淌。他朝我微笑：“您是大陆来的吧？”我回答是山东来的。我问他祖籍是哪里？他说是福建泉州永安的。我说这不和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是老乡吗？他微笑着说，对。我爷爷经常读他的《乡愁》。小伙不假思索地朗诵出声：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听着他抑扬顿挫地颂吟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心里难受极了，一股莫名的伤感，在心里涌动。

我说，你朗诵得真好啊！他说：“可惜爷爷不在了，他生前一直想回到福建老家，回到亲人的身旁，与家人团聚。小时候，爷爷经常给我朗读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歌《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我会在他的低声细语里进入梦乡。”小伙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爷爷有个姐姐据说嫁到了烟台，是在烟台大庙的那个地方居住，他们一直没有见面。不知那位姑奶奶现在是否健在？爷爷说烟台有个福建会馆，里面供奉着妈祖娘娘。”我惊呼，我就是烟台的，我知道大庙那个地方，知道福建会馆，也知道妈祖娘娘的故事。他握住我的手，感觉我们更亲了。“爷爷在的时候，经常跟我念叨他跟姐姐的故事，他特别想念姐姐。曾说好几次在梦里相见过。有时就不由自主地掉眼泪。”小伙兴致勃勃地说。

我们聊的话题更多了。我们谈了阿里山、日月潭，我脱口而出：“阿里山的姑娘美如画，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啊！”

“晚风轻拂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缀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

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

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拄着杖

将我手轻轻挽

踩着薄暮走向余辉

暖暖的澎湖湾

……

澎湖湾，澎湖湾

外婆的澎湖湾

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位老船长”

小伙唱起了《外婆的澎湖湾》，唱得韵味十足啊！干脆我也唱起来：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谈的谈说的说

小城故事真不错

请你的朋友一起来

小城来做客

谈的谈说的说

小城故事真不错

请你的朋友一起来

小城来做客

我唱完《小城故事》，他给我鼓起掌来。“不比邓丽君唱得差”他竖着拇指说。我哈哈笑弯了腰。我们互相鼓励，为对方加油鼓劲。

边走我们边谈。我说，林清玄，是我喜欢的散文家，他的作品以深邃的思想、优美的语言和丰富的人生哲理而著称。我特别喜欢《心田上的百合花开》：讲述了一株小小的野百合在偏僻的山谷里，不顾旁人的冷嘲热讽，坚持开花，最终绽放出美丽的花朵，传达了坚持自我、不被外界干扰的重要性。

他说他喜欢《用岁月在莲上写诗》：通过描写种莲人的辛劳与收获的喜悦，展现了劳动的美和生活的真谛。还有那篇《愿你，归来仍是少年》：鼓励人们保持纯真和热情，勇敢面对生活的挑战。他滔滔不绝，讲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说好。

风起，树木摇曳，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来了，光芒四射，映照碧空，那么暖，那么亮，那么温馨。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店铺也陆续开门迎客。赶早市的居民也提着带着露珠非常鲜嫩的蔬菜远去，摩托车、电动车、汽车，来往熙攘，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和小伙拥抱后依依惜别，我邀请他到烟台做客，带他参观福建会馆，拜谒妈祖娘娘，吃烟台苹果、莱阳梨，喝张裕葡萄酒，品尝烟台美味佳肴、生猛海鲜大餐。他愉快地答应了，期待着我们重逢，盼望着我们早日在烟台相聚。他的名字叫童义归。

回居住酒店的路，变得很短很短。我是一路狂奔，惬意极了，激动的心，跳个不停，一会就回到了酒店。妻子刚好在洗漱，我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刚才的遇见。她也很开心：“海峡两岸一家亲。”她喃喃自语。

在台湾的这次清晨散步，给我留下的印象也非常深刻，至今记忆尤深，难以忘怀。

  四

前些年在香港过年，夜晚来到维多利亚港，夜幕下的港湾，灯火阑珊，景色迷人。坐在豪华的游轮上，饱尝璀璨明珠的闪耀，海市蜃楼的跃动。我漫步在游轮上，感受江面上波光粼粼、水波荡漾，两岸的高楼大厦五光十色、美轮美奂。 夜色深了，眼前如梦似幻，宛如一幅醉人的画卷在眼前慢悠悠得展开。霎时，眸子里就成了灯的海洋、光的世界，霓虹灯、彩灯、射灯、路灯、景观灯等等各种各样的灯都如盛开得鲜花，那样艳丽，那样亮眼，那样五彩斑斓，让人陶醉其中，不能自已。

走着，看着，步履铿锵，耳畔传来罗大佑的《东方之珠》：

……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

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想起，小平同志生前曾多次说过，希望1997年香港回归后，哪怕坐着轮椅，也要“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到香港“走一走、看一看”，是小平老人家的愿望。但这个愿望，在1997年2月19日那天，却成了遗憾。此时，我百感交集，内心波涛澎湃，感慨万千。我为能在自己国家的香港土地上走走看看，感到自豪和荣耀，也倏然对邓公增加了深深得怀念。

星光与灯光交汇，倾洒在波光如镜的江面上，七彩耀眼，夺目映人，像是无数银光细碎的翡翠，在荡漾的碧波中闪烁着眼睛，一眨一眨的。

维多利亚港的两岸，高楼大厦云集，大多数银行、保险公司、金融证券公司、商业中心等等高楼都醒目地矗立。这些高楼大厦上色彩斑斓的灯光都投射映照在江面上，水面出现了各种瑰丽的色彩，有深红浅红玫红、蓝色、绿色，金黄色等各种色彩交相辉映，璀璨夺目，有一种绮丽而梦幻的美，让人感到无比的震撼和惊叹。

游船绕着维多利亚港环游，我在船上漫步。船行水上，人在画中游，四周的景色旖旎梦幻。高楼上的霓虹灯、射灯彻夜长明，不断地变换着各种颜色，巨幅大屏幕上播放着各种广告，光影也在海面上闪烁跳跃漂移着，香港不愧是东方明珠，到了夜晚，你更能感受到她内在蓬勃的生命力，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我用手机拍下一座楼宇的璀璨，至今还是我的微信头像。

那次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游船上散步，仿佛就在昨天，在脑海中始终萦绕，无法忘记。

  五

散步，看春花灿烂、夏叶葳蕤、秋实甘美，冬雪漫舞，观看四季不同的风景，体悟大自然的奥妙新奇；散步，可以丢弃一天的烦恼，卸载沉重的思想包袱，既锻炼了强健的体魄，又愉悦了生活，改善了心情，健康了身心，充沛了精神，真是受益匪浅，收获多多。

 散步，已经成为我每天必需的生活习惯，乐此不疲，悠哉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