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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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杨树叶
我已经走了 在阳光把所有乡下的事物高举
并雕刻出它们的阴影之前
在鸟鸣的激流中 我跟随青黄不接的麦地深处
一株偷生的喇叭花 和她额头上那一滴
诤言一样晶莹的露珠 那时
你还没有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提回
清晨的第一桶水 还没有来得及掐下
槐花一样垂挂的黎明
那时我们所钟爱的
是天空的广阔和大地的宽容，是一尘不染
并语重心长的阳光 以及它一生紧握
无边无际的绿 虽然那时
我们曾看见一片早逝的杨树叶子 落在
相依为命的井沿 它多么象一只走向悬崖
不再回头的独木舟啊 多么像我们先后摊开
欲言又止的手掌
像手掌中那些相离的纹路 仿佛彼此
从不曾爱过
二 蝉鸣
春天的花朵和忧伤 已准备离去
他们已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
墓志铭
我开始以一只鸟的姿态漂泊。长泣和歌唱的
无外乎高天之月和沧溟之水 无外乎
比柳叶还要尖细的人间情事 那时南风正好
河流葱郁似光阴之箭 而午后的阳光
已饱满如大地的新娘 甚至被你一把罩住
枕于桐的千年耳语 也开始不停在说
我在尘世等你 从清晨
一直喊到了黄昏
其实我牵绊的 只是
一阵流水一样隐秘枯萎的清风 一次
水仙一样幽深倾伏的宿醉 最多
也不过是一场蛰伏的滂沱大雨
和它袒露的喜悦、衰老、以及短暂和悲悯
而最终，我还是会用一只虫的宿命
羽化深藏地底的灵魂 用中空的蜕
带落秋风 而如果你的美
是微苦的半夏、是风干的车前子和起皱的陈皮
我们就会再一次相遇
在来世的那一副中药里
三 写给父亲的核桃树
我已不能像那只快乐的鸟
总在你荫凉的肺腑里歌唱
已不能像夏日午后的这场雨
从你的叶片上滑落 再淌过
你深深的裂痕
仿佛就在昨天 你手提竹篮
走向母亲的坟地 返青的阳光 从你身后
搀扶着你 和你纸糊的红绿世界
这时如果你倾斜的影子
落在起伏不平的芨芨草尖 你就是
一棵贴地而生的草 如果它落在一片洼地
你就会沉默如水封喉的土 而如果一棵树阻止了你的前行
你就会被折叠在树上 这时立夏的风
那么低地吹过屋顶、溪流和麦田
就像你紧握你生前最心爱的犁铧和种子
就像远处的田埂和炊烟
十指紧攥
就像它们真的
能渡你到时光的彼岸
能把抽穗的麦子、开花的韭菜和落荒的桑葚
再一次说给她听 甚至能用比新生的堰水还要稚嫩
我低垂的目光与心跳 告诉她
往事已如脱壳之笋 如阳雀的啼唤
和多年前走失的兄弟 有时很近
而有时 却很远
多年以后 我总是想起你踉跄的脚步
怎么走到黄昏的尽头 就像无数次想象黎明
是怎样缓缓吞没星宿的陨落 就像想象一只燕子
口衔幸福的泥水 是怎样融化了
越走越远的春天
这些满怀生活伤痛的景象
就象被抛洒的纸片 象河谷里
你核桃树上最高的青涩和最坚硬的壳 和它们所催生
那些比杏花还洁白和蜗行的仁 它们串成
那些永不复生的过往 早已驻进并生成了
我命运的某一处山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