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快下山时,余辉掠过了水面,荡漾在粼粼的波光里,惊起的水鸟在池面上划开了一道道闪闪的水圈,层层地扩涌开来,轻抵着远边的岸石。太阳的余光透过瓦的缝隙,懒懒地洒在了庭院的空地处。爷爷坐在水井屋的门石上,刨着自己种收的烟叶,一声熟悉的“三哥”从不远的拐角处飘了过来,人还没到,招呼便打上了。
这是八十年代的何村了,那是一个蝉鸣蛙叫鱼满溪的年代。
走过来的老邓是当时村里的风云人物,平时杀狗为生。村里人大多姓梁,邓姓的只有几家,但老邓的名头,我们村里人却是从来不敢怠慢的。听爷爷说,民国时,我们跟乐堂村争土地,断断续续地闹了八年,期间几经沉浮,老邓不改英雄本色,在那个年代里着实地硬气。
我们村叫做何村,但村里却没有一户姓何的人家,问起缘由,也没有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至于村子起源于何年何月,更无人知晓了。
村子的中央有一口老井,村里人都叫它为“大井”。听老一辈人说,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来了个叫冯四公的人,看到村里没水喝,顺起手上的鞭子往地上一插,水便涌了出来。
小时候,常听村里的其他小孩讲,大井里面原本是住着一条龙的,不断地往外吐着水,把整个村子都淹没了,后来观音下凡,用一口铁锅锁住了恶龙。
“大井里真的有恶龙么?”我问六奶奶时,六奶奶也不置可否。六奶奶告诉我,民国时,我们以前的老家就建在大井边,后来我六叔公和爷爷两兄弟先搬了出来,其它的兄弟也跟着搬了出来。
我们家东面住了一户人家。听父亲说爷爷是民国时大圩乡的乡长,曾祖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他的爷爷人长得很和善,衣服总是一尘不染的,只要是沾上了一点的灰尘,是必定要拂去而后快的。解放时,被分成了地主,挨了批斗,从他家里抄出来的书籍,摆满了整个晒谷场,光泛黄的《康熙字典》父亲就拿走了十三本。
听爷爷说,我们梁姓曾是秦的子民,嬴姓的后人。先祖康公是秦仲的第五个儿子,被封在了梁,建立了梁国。
爷爷书读的不多,平日里却喜欢跟我们讲什么“上屋教儿下屋灵 ,棍棒打出聪明仔”之类似乎很有哲理的话来,有时,爷爷也会喃喃地自语,说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些教人半懂不懂的话语来。
爷爷一辈子就懂得讲两个半故事。一个是“铁钉碰真钢”的事。说是村里老黄家(村里开公销社的,姓黄,过继给梁姓,村里人叫他老黄)的爷爷叫“铁钉”的,蛮横乡里,有一日,村里来了一个长本事的,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铁钉”给撂倒了,从此以后,“铁钉”只好夹起了尾巴来做人。
故事很短,我也一直不明白故事其中蕴含着的特别意义。另一个故事,在我看来,却要有趣得多。“那是很久以前。。。”爷爷的开场白早已被我熟记,有一个人在卖完柴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棵大树时,被一个在树上玩耍的孩子朝着他撒了一泡子的尿。卖柴的人并没有因此发火,而是拿出了身上仅有的钱都送给了那孩子,并对着他说:“等下有人骑马从这里过的时候,你尿了他会得到更多的钱。” 不一会,路上果然来了一个骑着马的人,小孩子一泡尿下去,却被骑马而过的人一刀劈成了两半。。。。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是极为认真的,因为我知道爷爷是以他那独有的方式在教导着我们。
其实邻居家的二奶奶也会讲猀熊猕的故事。那是很老的一个故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家里住了姐弟两人,这时门外来了一只猀熊猕。。。。”听到这里时,我总是要把头转过去看看周围跟我一起听故事的人还在不在。但是自此之后,我是决计不敢晚上一个人独自呆在家里的了。即使是白天,一个人在家,经过暗处时也是隐隐的发怵。
叔叔是四四年在走日本的路上在长爬(村)人的家里出生的。奶奶想把叔叔扔掉,爷爷不允,说说不定以后是个当官的呢。
爷爷年轻的时候(民国时)在贵县(现贵港)做传达,适逢李宗仁的妻弟下来检查,因为没有及时把证件拿出来,被爷爷坚决地拒之于门外。后来爷爷得到了三百斤稻谷的奖赏,作为嫁资用来娶了我的奶奶。解放时,国民党抓壮丁,爷爷与四爷爷冒着枪林弹雨跑了回来,这便是爷爷的那半个故事。
逢年过节,爷爷都会给我例行他的“带顶礼”。一大早我便来到水井屋前,爷爷已候在门口,我把头伸了过去,爷爷轻轻地在我头顶捶了下来。“带顶有官当!”这是我跟爷爷一辈子的约定。
几年前,我跟父亲谈起了爷爷以前的种种事,父亲听得一脸地莫名奇妙,很多事他根本就不知晓,就像现在的父亲于我,本来也有很多的故事,父亲却从来没有跟我们提及过。而今,由于父母已然失忆,父亲的那些事已被尘封,是否以后父亲的那些事也会像爷爷的那些事一样,在某个点的某个时间里,被某个人刻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