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特别地喜欢躲在被窝里听雨。当夜色降临,屋外下起雨时,天地一片的祥宁。梁上的燕子隐隐地呢喃着,母亲还在灶台旁,昏黄的灶火在灶炉里跳闪,红红的火光烧燃了房子的上空,通往天井的浓烟被密雨笼罩着,在灶火的光影里翻滚。炊烟钻出了瓦的缝隙,缭绕在老屋的上空,消失在了夜色里。不远的深巷里传来了一两声黄狗的喘吠,接着是一阵紧紧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夜里有人归来。夜半,梦呓声从帐帏里传了出来,伴着母亲轻轻地拍打与呢喃。突然房子里“咣啷”的一声响,引来了鸡窝里的一阵躁动,短暂的沉寂过后,夜又回到了雨的天地里。
被井绳的落水响惊醒时,已是五更时分,雨还在滴滴嗒嗒地下着。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轻轻的问候呢语,跟着父亲的吆喝已落在村子之外。母亲不在了身旁,屋瓦上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瓦面,由疏而紧,由近而远,最终连成了一片。窗外的芭蕉叶轻轻地拍打着窗页,在风雨中呼呼地作响。这时,阑珊的鸡鸣远远地传来,昏黄的灯火在窗台上闪烁地跳动着,一闪一闪地映进了雨的苍茫里。
春雨是最惆怅的,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庭前垌野模糊地连成了一片。虫儿从地里钻出来,跑在了春雨里,溪水活了过来,注入了河道中,仿佛一切都有了生命力。舀起一把水泼在脸上,便能感觉到满满的春意。小草从地里冒了出来,稀稀疏疏地,在雨中招摇着。黄莺像个多舌的孩子,在清晨的枝丫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江水田水越过了田埂交汇在一起,垌野上白茫茫的一片,一直泊入了远山的天边。田野里忙碌了起来,石堰口万马奔腾的泻流掺杂着耕牛的吆喝交织在一起,混混不分。雨初停时,有人披着蓑衣,坐在江边独钓着。燕子穿过石堰口,飞入了天边的村落里。
长大了,喜欢独自坐在胡同里听雨。听着听着,仿佛看到了爷爷拉着儿时的我正从雨幕中走来。爷爷拄着拐,我蹒跚地跟在身后,突然间我滑倒在地,爷爷一个劲地敲打着地面,我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手拉着手,从我的身旁走过,直直地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想起了那一年的雨夜,父母春耕时晚归,我便执意地拉着爷爷来到村口,守着父亲暮色中驶过的牛车,一同踏歌归来。记起了年迈的二奶奶就坐着在胡同口,坐在她家门前的石臼上,舂着高粱给我们讲着猀熊猕的故事。有一次跟父母闹着别扭,我躲在了二奶奶的家里,半夜里父母才把我领了回去。那一个个的黄昏,炊烟升起时,六奶奶背着他的孙儿穿梭在胡同里,喊着我们回家吃饭。
后来,喜欢坐在老屋里陪着父母听雨。看着痴痴的父母,想起了母亲背着我的石磨坊,跟在母亲身旁的那些年月。记起了那一个个的响午,我在庭院里看着母亲劈材、喂鸡,搓绳、挑担。然后,我趴在门石上睡着了,醒来,灶台上的饭已经熟了。
想着想着,便地想起了宋时蒋捷的一首词《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少年的情,中年的怀,老来的无奈,人生,莫不如此吧。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经过一个村落时,远远地前面老屋里的灯亮了,我突然地泪流下来,以前,也是这样的老屋,也是这样的岭南夜晚,母亲正坐在窗下等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