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

我家的院子里长了三棵石榴树，平日里来串门的人多了起来。爷爷是个热心肠的主，便在门口的大树底下安放了几块大大的青石板。

冬春时节，青石板冷，坐在上面不暖和 ，出来聊天的人便格外的少。平日里，我们小孩喜欢在上面跳来跳去，很快地青石板的面上被磨出了一层的包浆来，滑溜滑溜的，躺在上面，透心的凉。

夜里，邻家的大人们就靠了过来。六叔公便从家里取出了火盆，大家围在了一起。我们小孩子便钻进了稻草垛里，捉起了迷藏来。等火盆里的火星燃尽 ，众人都离去时，我已在祖父的膝盖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四月，石榴树上结出了小青果的时候，青石板上便热闹了起来。

先是邻家的孩子们，他们爬到了旁边的相思树上摇晃了起来，在上面逐闹着。有的把腿别在树枝上倒挂着，把头伸了下去。有的系上了绳索，在树下荡起了秋千。有的摘下了相思树的枝叶，编起了头环来。我爬到了相思树的树梢，抓稳了对面的石榴枝，用力的荡了过去。

爷爷就坐在树荫底下，跟前来蹭烟的老鼠（邻居外号）在下面笑着看着。

我家的西南边上有个池塘，是妇女们洗衣服的去处。经过我家的门前时，她们便会停下来歇歇脚，聊一聊家里的农活，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太阳大的午后，外边升起了一层层的热浪时，她们就会不约而同的来到树底下，有的帮着剪起了头发，有的帮着修起了脸毛来。

大白天里大人们总会有干不完的活，来这里坐上一天半天的，经常只有两个女人。

阿寅的老婆跟村子里绝大多数的女人不同 ，娘家来自遥远的马山县。听人说，那是个只长着石头的地方。阿寅的老婆很腼腆，话也不多。平日里别的女人去田里干活时，阿寅老婆便会跑到我家门前的青石板上来，有时一坐就是半天。大人们过来闲聊时，偶然就插上一两句。久而久之，大家便习惯了她的存在，如果哪一天看不见她的到来，人们便会关心起她的状况来。

另一个经常来这闲聊的便是品先奶奶。品先的奶奶算得上是我的邻居，跟我家中间只隔了一条小河。年轻的时候，品先的奶奶嫁给了当时是大圩乡长的品先爷爷。文革时，被抄了家，家道便中落下来。品先小的时候，父亲也因病去世了，母亲带着他的姐姐和两个弟弟改嫁到了大圩街上。从我记事起，他们家就是孤儿寡母的两个人过着。

品先的奶奶有时会找六奶奶聊天，但果子成熟的时候，品先的奶奶便会弯着腰（品先奶奶拱背）打起石榴果来。阿寅的老婆就在下边默默地看着。

有时，品先奶奶就跟我们聊起了以前的风光来。年轻时，她可是大圩街上大户人家的闺女，住在高高的大宅院落里 ，有丫鬟侍候着。

听到这些的时候 ，我们的心底里是极为抵触着的 ，因为这于我们， 就像是在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里。

她们都不来的时候，爷爷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有时看看天，有时便一边地想着还没放学的我们。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后来 突然地有一天，阿寅的老婆开始不过来了，刚开始时大家很不习惯，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后来，听说阿寅的老婆跑了，因为阿寅的原因，阿寅的老婆怀不上孩子，作为女人 ，就跑了。再再的后来，阿寅老婆想过回来，但这时的阿寅已经续了弦 ，于是家里就没了她的位置。也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到我家门前的青石板上坐坐，那个时候我的爷爷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品先的奶奶要活得久一些，九十几岁的时候还拱着腰从我家的门前走过，走过时她的腰差不多要压在地上了。

先是院子里东面的两棵石榴树被父亲砍去烧了柴，后来另外一棵也在二哥起厨房时走完了它的历程。不知什么时候起门前的青石板也被撤去，安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当年的那些一起玩耍着的伙伴们也快几十年没见了 ，想起他们时，便想起了那些有炊烟的日子里，坐在青石板上，我们一起唱着的歌谣。

不知道他们可均安好。

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父亲牵着耕牛，踏着青石板，在我的记忆里，与梦归来。。。。

附《老屋》

围一院竹篱笆

藤蔓爬在了我的窗台

守着繁星日落

炊烟

青瓦

和门槛上岁月一般的祖父

依然有

青石板上耕牛的落地声

归来在

风雨如晦的春种初夜

那一年的岭南清晨

微光的湖面

响起了

母亲哒哒的捣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