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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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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高粱

何村像是嵌在岭南原野边上的一个点,被密密的庄稼地包裹着,延展出一片油油的绿来 。村野的尽处,接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玉米地,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在牛马踩踏过的垅间地头,顽强地生长出一畦畦的野高粱来。

野高粱像是岭南大地上的野孩子。在先祖们的味蕾记忆里,野高粱记载着他们曾有着的苦楚味道,种收回来的野高粱,被吊挂在高高的房梁边墙上搁置着,只有在粮食极缺的年月里,人们才会想起了它来。

野高粱像极了卑微地生长着的岭南人。

广友的奶奶住在我家的屋背,从我记事起 ,她就似乎永远地在带着娃。听她说起,从广友的几个叔伯,到广友这一代,已不清楚带大了多少娃了。只记得屋前的马猴塘里凫水的孩子送走了一崽又一崽。

马猴塘是前村里的一口大塘,池子的中央有个深石坑,清清地看不到底处,很久的以前就曾听说过有水鬼爬出来祸害人。但危险抵不住诱惑,一到夏日的响午,池塘里便挤满了来凫水的孩子们。广友的奶奶把高粱米磨成了馍馍,放在门前的石板上,等孩子饿了的时候过来拿着吃。有时老人把脱了米的高粱杆子拿来,编织成了一个个的扫把 ,放在了门口处摆着。有一年春,一群小学生放晚学回家经过时,跳进了池塘里,广友奶奶在岸边上编着扫把,编着编着,前边的水面上扑腾了起来,广友奶奶看花了眼,等大人们赶来时,孩子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大人们折腾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村里请来了道公 ,念起了咒语,尸体才浮了出来。

在那个年月里 ,死个人是极为正常的事 ,沉静了一段时间后,夏天到来时,广友奶奶门口的池塘边又挤满了来凫水的孩子们。老人还在编织着她的高粱扫把,编织着像岭南人一样卑微着的野高粱。

族里五伯母家的门口前放了一个溜着光的老石臼,是以前家户里舂米的东西。因为有了碾米机,石臼就成了可有可无的老废件。天热时,我们路过五伯母家的门口,就会光着膀子睡在上面,趴腻时,便跳在上面踩着,滑圈。有时碰到莲芬姐从门闩里走了出来,便指着我们骂开了。

莲芬姐要比我们大上四五岁,平日里特别地较真 ,是我们孩时喜欢搬弄的对象。无聊的时候,我们便会像麻雀般地聚拢到她家的门前,敲敲打打引起她的注意,等她出来时,便做鸟兽散,留着她一个人骂骂咧咧地在原处。不打闹的时候,我们就会相安无事,坐到她家门前的龙眼树下,旧石臼的旁边,看着二奶奶把高粱米放进石臼里舂了起来。

二奶奶把我们不喜欢吃的高粱米舂去皮后,放在水里泡着一段时间,倒入了石磨眼里,磨出了紫红色的高粱米浆来,加入馅,做出来的水馍别有一番的味道。二奶奶说,高粱馍是个好东西,专养着穷人。

我上初二那年,莲芬姐也到了待嫁的年龄了。父母给她物色了一个对象 ,莲芬姐却有了自己心里喜欢的人,因为争执不下,莲芬姐在一个黄昏,跳入了田垌下的一个石水坑里,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了最美的岁月。

岭上的高粱不养人。

二姨是母亲的大妹子,嫁在了隔壁村。二姨的村子人多地少,母亲便把岭上闲置的土地匀给二姨耕种。我们的岭离二姨家远,二姨怕别家的牛踩踏地里,就在地岭的边上种上了一圈长长的野高粱。母亲从二姨家回来,总能带回一两把做好的扫把 ,有时盛情难却,母亲还把带回来的高粱米磨了做馍,供我们养胃。

二姨家有个乖巧的表姐,大我一两岁,十一二岁那年,从大圩街上回来时,途中被人下了迷药,回到家后便穿上了新衣服 ,新鞋袜,迷迷糊糊地就跟着人家走了,从此不再回来。如果现在人还在的话,我的表姐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吧。

前几年,二姨在干活时走着走着就突然倒了下去 ,送去医院后就不行了。前两年的八月十五,四姨小姨来看痴呆的母亲,跟母亲聊起这件事时,我那痴呆的母亲听着听着就突然大声地恸哭了起来。

现在的岭岗上已经很少有人种起高粱了,有时在路上走着走着时,就莫名地想起了它来,仿佛想着自己很久的老朋友。幡然地在心底里忆起了我们曾有着的苦楚岁月,我们挚爱着的那片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曾卑微地生长着的岭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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