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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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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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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野上

回到家里,问起父母来,还记不记得老丘背上的岭,记不记得那一年我们一起种过的高粱地,母亲茫然地摇起了头来。

记起前两年时,父母还是整天嚷嚷着要跑去种地的,可现在,她们就已把这些牵绊在心底里的东西遗忘掉了,也遗忘了他们曾耕耘过的岭南岁月。

我们的村子是座落在莲花山脉下的一个小村落,祖上时,我们从村子中央搬了出来,把家安在了前村里。我家的屋子后边住了一个叫心长的人,瘦瘦的,就像是从非洲里来的运动员,夏日时,就只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背心上衣,从不见带着帽子,常年地暴晒在烈日里,皮肤黝黑得发亮,笑起时,牙齿边下露出了一排排粉色的牙龈来。

心长的耳朵背,平日里喜欢独来独往的,极少地跟别人交流。听老一辈子的人说,年轻时在岭上的一次躲雨过程中,被天上的一个霹雳下来,震中了心长的耳背,虽躲过了一劫,却落下了终身这么的一个病根。

心长貌似老实,实地里却是为人狡黠,跟人说话时要把耳朵凑到别人的嘴角边上,装出一副听不清楚的傻愣样来。有时做了理亏的事,别人诘问他时,便装聋作哑的应付了去。

心长好酒,每到田里干活时,便是要装上一壶酒的,渴了的时候拿出来提神,没酒喝时便是一副无精打采要死了的样子。家里供不起他喝酒的钱,于是心长就自己蒸着酒来喝。把米煮透,凉干,放上酒曲,几天后便有淡淡的酒味香引了出来,心长等不到酒时,半成时便边舀着喝上了,久而久之练出了村子里一流的蒸酒技术来。

酒喝完便要干活,我们两家的水田就交接在一起。有时碰在一处干活,心长往往便会使出一点点的小心眼,趁着父亲不注意 ,悄悄地在田埂的隐秘处抠出一处水洞来,把我们家的水引入他家的田里,如此以往。当父亲发现,责问起时,心长就把耳朵伸了过来,然后装作一副永远听不清的模样。

八几年时,心长一不小心成了远近村子的红人。那个时候,自行车成了村民们重要的交通工具,但心长从不学骑自行车,上贵港时,几十公里的柏油路,走着出来,然后走着回去。

当时我们的村子家家户户都在岭上种了甘蔗,八九月天时田里的稻谷已经长起,田垌里没有了放牛的去处,岭上的甘蔗长得过人高,在里边的地里放牛,被密密麻麻的甘蔗林包围着,有时,半天地碰不上一个人。偶尔在转角处碰上一处新坟,便起了一身的疙瘩,恐惧无处释放。这个时候,心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我就像看到了救星,知道旁边有人在劳作,一下子心里便安然起来。

家里的西边住了一户邻居 ,叫贵贤的,自学了一门木工活,平日里前村有什么活儿大家偶尔会叫贵贤来帮上忙。由于是半路出家,技术不是很精湛,叫他帮忙的人便渐渐地少了起来。我们间是邻居,平日里相处得还算不错。放学回来经过他家的门口时,我们便会蹲在他家的门口处,看着他干活儿。做个小板凳,搭个竹蒸架的,我们也可以在旁边帮着敲敲打打。有时爷爷也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起话来。有时,从岭上晚归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心底里便充满莫名的踏实。冬日里大伙儿空闲时,我们总是钻到他的工具箱旁,捡漏上一两段的木头,做成陀螺。做家具剩下来的木糠是取暖的好料材,在地上生起一堆火,这个时候聚满了来闲聊的人们,一下子院子里便充满了人气。

贵贤有个近九十岁的老母亲,瞎了眼,脾气却倔得紧。碰巧贵贤也是个爆脾气,两母子一起的时候,聊着聊着便凶了起来,在院子外边就能听到很大的争吵,邻居们去劝架也不管用。有一次,老母亲呆不下去时,便一脑子的气跑回了小儿子家里。

小儿子住在二百米外的村边,对老母亲更加的刻薄。有时闹得凶,小儿子不给送来饭菜,老母亲便把粪便都拉在了床头边,骂了一宿的街,后来老母亲又搬了回来。贵贤的几个儿子女儿待老人家都还好,到底是孙子亲,老人家又舍不得走了。

有一天的午后,我们正在院子里玩耍着,屋里又传出了贵贤与老母亲的对骂声。后来听九十岁的二奶奶说,她俩正聊着天,聊着聊着老太太就跟贵贤骂了起来,骂到最后贵贤说要拔了毛给老母亲吃,老人才慌了起来。

老人去世的时候已九十开外了,新坟就堆在回家的岭路边,却传出了闹鬼的传闻。听村里的年轻姑娘讲,早上去地里摘豆角时,看到老太太绕着自己的新坟一直在转圈,姑娘害怕得连连打起了咳嗽,才不见了人。以前小的时候,放牛经过那片地方时,不敢有片刻地停留,牵起牛的鼻孔立马就走。

后来,听人说贵贤在帮别人起房子的时候,在主人家的砖墙里放了脏物,主人家连续地不顺,于是请来了道公,贴上了咒符,在墙砖处取出了生猪肉来。自此之后,便很少有人请他去做活的了。

族里的晒谷场边上,住了一户人家,叫绍贤的,身子长得很是敦实,是个力士来着,平日里很热心的助人。六月天时,我们躲在树荫底下掰玉米,绍贤也会过来聊着天帮忙,赶雨时,忙完自己家的,就去别家里忙前忙后的。开春时修水沟,天旱时挖水井,村里的红白喜事都要凑过去帮上忙。秋后交公粮时,帮大队里收稻谷,两麻袋三百多斤的稻谷扛起就往车上扔。后来,生了一儿一女,比我小上几岁,在儿子十三四岁那年,从岭上回来时赶着牛穿过马路,儿子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没了。自那以后,绍贤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神经兮兮起来,从我们身旁经过时,刻意地躲避着我们的目光。后来,绍贤想把哥哥家的大侄子过继过来,但大侄子已结婚,哥哥想要回结婚费用,一气之下,领养了隔壁村的继子。继子过来时已有二十多岁了 ,结婚后又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每次回村时,在村口处经常能碰上绍贤,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每次见面时,总是冲着我笑笑。看到他时,我就感到莫名的心酸,目光总想着要避开他。他人已经不去地里干活儿了,只是经常地在村口处到处闲逛,像极了电视里的树先生。

这两天回去,又碰见绍贤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村路上闲逛着。向他打着招呼时,绍贤依然是朝着我笑了笑,这一次,我没有刻意躲开他那游离着的目光, 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还是他心底里压根就没我这号人物。虽然我们隔着年龄的不同,但我依然地觉得我们的心里始终是相通的,因为当年,我们就是在岭南的原野上一起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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