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梁子里的头像

梁子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8/02
分享

当我老了,回来找你



上莲是大圩的形胜之地,从这里走出去的大学生络绎不绝。我的外公家就住在上莲村的李屋屯,娶了同是上莲村陆屋屯的外婆 ,外公年轻的时候,就做上了上莲小学的校长。


外公生下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叫金兰、宝兰和庆兰,金兰就是我的母亲,后来改名叫了李秀莲。


上莲村的北面边临着莲花山脉,五几年时,村集体在山脚下兴建起了金碑水库,渠水引入了大圩地界,灌溉着上莲、大圩两地的千亩良田。


外公家有个邻居,是村里的极贫户,叫寿人来着,寿人有个兄弟叫福人的,福人长得凸顶且锉偻  ,却为人阴鹫,玩笑不得。寿人人老实憨厚,待人随和,是村里人常拿来取笑的对象。


因为是邻里 ,小时候母亲三姐妹常常被寿人逗着来玩。每每母亲经过寿人的家门口时,寿人就“金宝庆金宝庆”的叫着,母亲隔着围墙就应起了“寿老哑寿老哑”来。


村里住着个哑巴,平日里是村民糊弄的对象,光棍户老刘是村里的树先生,整天的在村口里闲逛着,那个年代,光棍汉在村子里是个稀罕物,娶不上媳妇的,便常常地被村民钉在了耻辱薄上。


寿人觉得很是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福人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像幽灵似的,黑青着脸,眼里冒着火光,母亲知趣的跑开了。


寿人后来是娶了媳妇的,生了个儿子叫初才的,小时候回外婆家时 ,看到初才一身的脏黑,见到时我就远远的躲开了。


外公在自己的屋前挖了一口池塘,种上了一池的莲藕,池塘的边上临着金碑水库的东干渠,一年四季里“活水东来”,每每盛夏便“采莲南塘”。从小起,哪儿就是母亲的乐土。


我有个老外公,活了九十多岁,一脸花白的长胡子,活脱脱的就是画图里的齐白石。老外公为人性情洒脱,很有仙风道骨的样子,我记事时,隐隐还有老外公的模样。


在六十年代初的那场运动中 ,我的外公被打成了反派,叫关了起来,本来外公的肺就很不好,出来时,得了严重的肺病,不久之后便仙去了,从那以后,母亲的家道便中落下来。


不知什么原因,母亲从没对我们提及过外公的事,倒是父亲,跟他谈起我外公时,父亲说我外公叫李子良,是个教书匠。


跟我聊起我外公的是族里的五伯母,五伯母是上莲村下阮屯人。说起外公时,五伯母一脸的感慨 ,说那可是个心地极为善良的人。


大舅四一年生人,读完了初中,是家里读书最多的人。后来由于家庭的变故,除了母亲(母亲是家里老二)读完小学之外,其他姐妹们鲜有读书。大舅人聪明,唐诗宋词张口就来,年轻时的大舅想做一名老师,但是外公临终时有交代,于是当老师的事就不了了之。


由于外公的原因,小舅小姨一直领取着政府的补助到年满十八岁,但无论如何,母亲终究是变成了一名村姑。


外公过世后,母亲家里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长兄如父,大舅来到了大圩的街上,卖起了米来。母亲在家里把饭煮熟,盖上小些许的虾米,挑到街上,五分钱一碗,卖给了来赶集的路客。有一次,饭卖得晚,回家时母亲在分叉路口走叉了,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别的村子里。碰巧看到同村的人到该村子做客,回家时母亲紧紧地地跟在了后面,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母亲一回到家抱着外婆就哭了起来。


冬日时,家里缺柴草,那时母亲已经十几岁了,于是就跟起村子里的伙伴们到金碑水库的山上去砍柴,附近的山上已经没了好柴火,于是往往要去到很远的里山。有一次回来时碰巧下起大雨,要经过一处很险的山坳,道路很窄,山风很大。母亲一行人到达山坳处时,因耽误了行程,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去。她们只好把砍来的柴草弃去,拿出剩余的干粮,填饱了肚子,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


六几年时,母亲已二十出头,作为家里的大姐,带着几个未成年的弟妹,肩膀上自然地要挑起更重的担当。六五年,我的父亲相中了母亲,向外婆提了亲。那一日,母亲正坐着在门石上编织蒲扇,编着编着,迎亲的队伍到了,母亲织着的蒲扇落了一地。。。 。。


五十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父亲母亲这生共生养了五个孩子 ,母亲早已把根扎在了何村的这片土地上。这几年,父母慢慢地失忆了,先是忘记了一些很简单的东西,接着就是不记得煮饭了,然后就忘了我们,再后来就是忘了回家的路。


开始时,母亲还记得富贵社边种着的两块水田,时不时地往田里跑。有时忽然地想起牛还在岭上放着呢。


而今,这些许许多多的事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回家的概念在母亲的脑子里似乎渐渐地明朗起来,母亲隔三差五的就吵着要回家。有次回到家,母亲坐在门石上问我“你懂得我的哥哥吗?”

“是我舅舅,在上莲呢!”

“是在哪儿卖米呢!”母亲应着。

“早不卖了,就只呆在家里。”

“哪你能带我去吗?”母亲又问。

“刚去过的,你不记得了,”我把头别了过去。

“你说我七叔(我外公)去哪儿了?我很久不见他了。”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外公早就不在了。”

“胡说,我昨儿还见着他呢!”母亲不再说着话,把头转了过去。


再回去时,母亲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我是谁。

“我是你的儿子呀。”

“啊!长这么高了,读多少年级了?”

“我已经老了,阿丽(我的小妹)都三十六了,你七十多了!”我说着。

“我不信?有七十了,我是走日本的那年(1944年)出生的”母亲略带着诧异。

“你不信去问问我父亲。”我看了看一旁坐着的父亲。

母亲把目光转向了父亲,父亲只是痴痴傻傻地笑了笑。

“还记得上莲吗?”我试着问道。

母亲的神色一下子飞扬起来,竟是唱起了“上莲呀上莲呀,山又高呀水又秀呀,清清的金碑水,一年四季流不尽,莲藕呀大又长。。。。上莲是个好地方!吁喂!”

“还记得寿人吗?”

“他叫我们金宝庆(金兰、宝兰、庆兰),我们叫他‘寿老哑’(寿人、老刘、哑巴)”。母亲激动了起来。

“想不想回上莲 ,”我问了问母亲。

母亲来了情绪,转过头去轻轻地问了问父亲。父亲目光呆滞,没有回答,母亲等了许久,神情里带着些小小的失落。虽然记不得父亲了,但母亲的心里,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哪,家就在哪。


看父亲时,父亲聋拉着脑袋,单独地坐在门石上,一旁的母亲走了过来,紧紧地挨着父亲坐着,正夕阳下,两个瘦小的身影,映入了长长的余晖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