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离开我们将有十五个年头了,早想写点东西来怀念大哥的,终究是心底里有着太多的放不下。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大哥的轮廓变得愈发地模糊起来,看来,我是要彻底地遗忘大哥了。
大哥大我八岁。
母亲一共生养了我们兄妹五人,小的时候,母亲见我们性格懦弱时,便常常地对着我们说道,你大哥是你们兄妹五人里最出众的那个。
那时我们兄妹们嘴巴都很拙,大哥却是个例外,平日里遇事我们退缩时,只有大哥是迎着上去的。母亲怒其不争,怪我们没出息时,都要搬出大哥来激励我们。在那个年代里,大哥就像是挡在我们跟前的那一道墙,一直地在庇护着我们。
大哥无心读书,坐在教室里时,眼睛就一直地盯着窗外看,像是丢了魂似的坐着。每到老师抽查学生背书的临放学时间里,大哥便会从教室里溜了出来,带上我,在村子里闲逛着。
爷爷用叔叔送回来的车轱辘,为大哥做了一辆鸡公车,让大哥牵着玩。大哥嫌爷爷做的车笨拙,把车轱辘的一边敲断了去。我跟着大哥出去玩时,便牵着鸡公车在后边一轮一轮地颠簸着,大哥便又嫌起了我碍眼来。
大哥比二哥大了两岁,却显得比同龄的人更为老成,大哥找比自己大的伙伴儿玩,印象里,大哥和二哥,他俩压根就没在一起玩过。
四年级那年,在课堂上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大哥便辍了学,把读书的机会留给了二哥(我和小哥还没读书)。二哥读书倒是用功得紧,却没有大哥的悟性。有时听着二哥背书,我在一旁已经背出来了,大哥便数落起了二哥来。
大哥跟二哥玩不到一块,出去时从不带上二哥,于是小哥便成了二哥忠实的玩伴。但是大哥却从不反感带上年纪更为小的我,白日里,我就跟着大哥在村子里瞎逛一通,晚上时,大哥便不知了去向,只留下母亲陪着我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了。
大哥人很机灵,风趣,但做事慵懒,为人极好面子,平日里喜欢游手好闲。八十年代中期,村子里来了两位教功夫的师傅,就居住在我家后面的一个叫细才的人的家里,平日里教村子里的人习武。没事的时候大哥便去找师傅们套近乎,师傅们也乐意地教大哥一些功夫。但大哥却不肯坚持,往往是学了点皮毛后便离去,倒是留下了二哥像个愣头青似的在一旁跟着学。
村子里有个守村人叫运标来着,三十大几了还一直地在村子里单着,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说点。运标不显老,长得像是个青年似的,大伙儿也不把他当作长者看待。等着运标坐在一旁抽会儿烟的功夫,大哥便带着调侃的语气说着标哥是“一世三十六(永远那么年轻的意思)”。
大哥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春水涨了起来,在一次的雨后,我便跟着大哥在我家门前的小溪里洗起澡来,当大哥抱着我给我抹身子时,恰逢屋后的细才从田里开田水回来,路过我的身旁时笑着用脚朝我的脸上泼了一大摊的溪水。
溪水呛入了我的鼻腔里,憋得我十分的难受。受了极大的侮辱,我便委屈得哇哇地纵哭起来,大哥却陪着细才在一旁半笑不笑地笑看着。
受了委屈,我还是要跟着大哥的。闲下功夫来的时候,大哥就拿起爷爷的捕鱼网带着我顺着池塘边捞起了小米虾来。经过长康家的家门口池塘边时,一下子过来了大哥的几个朋友。有人从我们的鱼篓里取出了刚网来的小虾米扔到水里,借此来戏弄我,我极为较真的跟他们计较起来,最后我哭得委屈极了,可大哥还是那个若无其事事不关己的姿态。
可是大哥认真起来时就从来没有怂过。爷爷在东边的园子里种下了两垅地的辣椒,却给无聊的村民们落下了话柄。我们经过时,大伙儿便在我们的背后“小辣椒,小辣椒”地叫了起来。大哥认为这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便直直地硬怼了上去。
二哥为人沉闷寡言,平时喜欢读书看书,却往往不得其义。大哥为人洒脱,与二哥的性格大相径庭 ,在一起的时候就经常地玩不到一块。大哥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并且常常是人群里的话头。二哥往人堆里靠过去时,便只是静静地听着,半天也不会插上一句的话。因为性格和年龄的原因,小哥跟了二哥一伙。我的年纪较小,被二哥嫌弃后便跟了大哥。
大哥带着我的时候,性格往往便会收敛很多,跟大伙儿说话时也注意起了分寸来,这或许就是命吧,在命里我压大哥一头。
因为家族里我读书聪明的缘故,大哥是极为喜欢我这个小弟的,有时跟着大伙儿聊着聊着就吹嘘起了我来。我是个对别人吹捧自己极为不受用的人,听着听着时脸上便涨红了起来。
我出来读书的那几年里,跟大哥见面的机会就变得少了。大哥取了妻后,很快地就跟我们分了家。每次从学校里回到村口时,大哥就坐在显贵的猪肉摊旁闲聊着,大哥还是那个大哥,有时看见我回来了,便提了一斤的猪肉跟了回去。
我出来工作后,大哥的脸上觉得更加的光彩了,有时有事没事的便走过来跟我聊一下天,在人前人后也总说起我的好来。
但大哥同时也是我们五兄妹里最为父母头疼的一个,大哥好赌的习性也与我们兄妹几个格格不入。大哥有时赌起来会没日没夜的,父母也因此跟大哥吵了很多的架,因为这个原因,父母还跟大哥分了家。
分了家之后的大哥仍然戒不了赌。在二零零五年的时候,大哥患上了绝症,身体很快地垮了下来。
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时我还蒙在鼓里,但马上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了。问起大哥时,大哥便说医生说自己的脾和肝有点大,其他的问题不大。我看着大哥时,两个月不见,大哥就瘦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大哥的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了起来,有时上厕所也要父亲扶着,母亲则不断地去求神问卦。
父亲渐渐地意志上也坚持不住了,打电话给我叫我把城里的叔叔叫回来商量,叔叔似乎早已意料到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还有什么用。
我们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其实,我们是早就应该明白的,只是我们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而已。再次回去看大哥时,虽然已有心里准备,见到大哥时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整个人就只剩下皮包骨了,走在路上晃晃悠悠的。大哥见我时谈到了死,说人死了也没什么,就是家里的小孩都还小而已,我的眼睛一直地不敢对着大哥,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下子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大哥突然想起了要吃大圩街上的酸粉,父亲赶到街上时粉摊已经关了门,父亲眼眶一热,摊主便赏了 父亲一碗的干米粉。
几天后,我在提心吊胆中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是大哥不行了,快回来吧,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刚到大哥的门前时,大哥远远地感到了我的气息,唤起了我来,我心底里一阵的诧异。进到大哥的房间里时,我还是不敢直面地看着大哥,大哥轻轻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从兜子里取出了两百块钱来,说是给大哥看病的,说着说着就哭出了声来,大哥颤颤地接过我的钱,放在了枕边,坐躺在一旁不语。我把钱递给大哥时分明的摸到了大哥那冰冷而干枯的手 。
吃过午饭后大哥说疼,要叫医生来打针 ,父亲却告诉我们村医生交代过说不过来了,疼了就吃县城医生开来的镇疼药。
下午时,族里的兄弟们都过来了,大哥也似乎彻底地都明白了,疼了一阵之后,便不在折腾了。
晚上时,父亲说他近来有点累了,今晚就安排我们兄弟守夜吧,第一晚就轮我跟小哥。
入夜后,小哥在一旁忙前忙后的,我就呆坐在一边。半夜里,小哥说有点累了,去休息一下,有事便叫他。小哥刚走一会儿,大哥便叫唤起了小哥来,小哥来后,大哥便吩咐小哥把所有的小孩一起叫过来。小哥离开后不久,孩子们还没过来时,大哥就永远地走了,我抬起头时,看到了正站在门口处哭红了眼的小妹。。。。。。
那一年正是二零零五年年底,过几天就是立春了,过了立春大哥就是三十六岁,可惜大哥是赶不上了。我突然地想起了大哥经常地对着运标说的那一句“一世三十六”,竟是一语成谶。
一转眼十五年就快过去了,重新拾起这个话题,是因为痴呆的母亲还记得。有时我们回去看她时,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提着大哥,坐在一旁更为清醒的父亲应该也会记得的吧。父亲也有一两年不跟我们聊起家里的人和事了,他不像母亲,极少地在我们面前胡言乱语。父亲已把自己的心锁了起来,也许,父亲的记忆里,满满装着的都是大哥吧,只是我们读不明白,父亲也说不明白。
有些事,不提,我们终究都会忘记的,包括那个远去的沉甸甸的岁月。
再次地想起了大哥时,便想起了那年,散学归来,在村边的晒谷场上,我跟着大哥放起了风筝来。。。。。
2020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