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遇着父亲正要出来,看到我,父亲犹豫了一下,便躲进了门墙后,痴痴地望着墙外。
围墙外清清冷冷的,只有几只项鸡在门前不远处的草坪上悠哉地闲逛着,打发着这无聊的响午时光。九叔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翻了翻堆在墙角边上的柴草垛,绕了一圈子后,便转过了身去,回到了房子里。父亲就巴巴地望着,看着,眼角里隐隐地闪出泪影来。
我向父亲招了招手,示意着父亲,父亲犹豫了起来,刚把脚迈了出来,便抽了回去,眼神无助地望着我。我知道,父亲是在想着他昔日的小伙伴来了。
自从父亲痴呆以来,这是常有着的事。父亲的潜意识里自己已回到了他出生的儿时,呆在了那个童真的年月里。
父亲的脑子里依然记着从前的许多事。看到九叔时,父亲的脑海里便翻出了很多的往事来。
“还记得八叔吗(父亲的亲弟弟)?”看着父亲跃跃欲试的样子,我试着问道。
父亲的嘴角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眼里透出了提防着的神情。
“就是你的亲弟弟,俭初。”我继续问着。
“记得,在城里。”父亲开口了,但却把声音压在了喉咙里,生怕被别人听着,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那是你的亲弟弟!”
父亲没有回着,嘴角边微微地抽动起来,眼角里满满地透映出泪影来。
我想着把话题引开,指着一旁的母亲问起了父亲来。
“记得那个人是谁吗?”我试着问道。
“我三婶(我的奶奶),”父亲从刚才的囧境里回过了神来。
我不敢再去拂父亲的意,我知道父亲完全地活在了从前的世界里。刚想再问时,父亲叫起了母亲来。
母亲(也老年痴呆)半天也没有搭理父亲,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拔着脚底下的杂草。父亲有些儿不耐烦起来,连着叫了母亲三次,这时的母亲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乖乖地来到了父亲的跟前。
母亲从口袋里取出了几块捡来的小石头,塞给父亲,父亲推着母亲的手,又把石头送回了母亲的口袋里。
“去,去,。。。”父亲沙哑地唤着母亲,母亲没听懂,便没有搭理父亲。
“你知道她是谁了吗?”我试着再一次地问道。
“我三婶咯!”父亲似笑非笑地应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知道父亲在等着我肯定的答复,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转眼,母亲又钻到一边去了。父亲有些失落,蹒跚地(父亲脚痛落下的病根)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又回头。
“来,来,来。。。”父亲一面地招呼着母亲。
“要不,我拉你出去转转?”我问着。
父亲来了精神,坐上了我的车子。我交代了母亲两句,便搭着父亲走了出来。
当我载着父亲来到小哥的住处时,便停了下来。碰巧小哥不在家,问起父亲想要去哪里时,父亲竟茫然了起来。
我担心着家里面的母亲,便提出了要回去。父亲却不肯,木木地坐在小哥的门石上。
“我们要回去咯。”我催了催父亲。
父亲没有应我,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直直地坐着。
“干嘛呢!”我急了。
“我等俭初,”父亲应着。
“叔叔在城里住着呢。”
“我知道,”父亲把头别了过去。
爷爷生前曾跟我们聊过,六十多年前,在父亲跟叔叔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带着他俩在城里住了一段的时间。
“叔叔都七十七岁了,他不会回来的。”我试着解释。
“胡说 ,才十几岁呢,”父亲不屑地应着。
“七十七了,叔叔是在走日本的那一年(1944年),在长爬人的村子里出生的,当时还有大姑和你。”
父亲沉默了起来,久久地把头埋了下去,在衣袖里稀稀碎碎地抽泣起来。
天色越来越晚了,我担心着家里的母亲,于是,便对着父亲说道:“三婶正在家里等着你咧!”
父亲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坐上了我的车子。回到家时,母亲正守在家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父亲。看到父亲回来,母亲高兴地迎了出去,牵起了父亲的手来。
我告诉母亲刚才我们去了哪里哪里,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的小石子,塞到了我的手心里,我接过母亲送来的小石子,兜着。我问起了母亲刚才都去哪里了,母亲说去看她的七叔(我的外公)了。
我笑了笑,问母亲她的七叔在哪里,母亲的眼光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父亲的身上。
“在哪呢!”母亲指了指父亲。
我不语,“那你记得我吗,记得你的孩子们吗?”
“晓华、晓才、晓金、晓明,”母亲一脑子全倒了出来。
“还有晓丽呢,在南宁哩!”,我笑笑,“我就是你的小儿子哩!”
“那你见过晓金吗?”母亲似乎想起了什么。
“见过,”我怕母亲再问下去(大哥晓华早逝),急忙打岔。
母亲还想再问,我支开了话题。“我们回家去吧!”我说道。
等着我们迈进大门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夕阳再一次地落在了岭南院落里,九叔家的屋子上空升起了炊烟袅袅。
我坐到了台阶上,品味着这久违的岭南日落,记忆里的那一缕炊烟还在,却等不到黄昏里归来的车牛声。回过身去时,看到了我的父亲,也正坐在这台阶上,望着这炊烟出神。
我梦回了儿时的岁月里,那个黄昏,那个炊烟下,我跟着祖父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父母归来,父亲应如是吧。
我就一直地坐着,看着,父亲也这样一直地坐着,看着。
挺好!父亲的心底里还装着儿时的那个家,并把它藏在母亲那里,母亲心底里也正装着儿时的那个家 ,也搁在了父亲哪儿。
有些事,懂了,我们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