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是家里的老房子就要倒塌了,留了一份的木头给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取。
接完父亲的电话,我有点伤感。这间老房子,曾陪伴了我的童年,也陪伴了父亲的一生一世。
老房子就座落在新房子的后面,新房子落成后,分给了我们兄弟四人,父母和妹妹,就都住在了老房子里。
我们就挨着父母一前一后的住着,分田而作。同在一个院落里,夜半里醒来时,就能听到老房子里父母低低的絮语,那盏熟悉的烛黄灯火依然闪烁在低矮的厢房。远处深巷里的犬吠混杂着阑珊的鸡鸣,井绳的落水撕开了层层的夜色。昏黄的灶火升起在天井的上空,点点的炊烟绕过屋瓦缝隙,遁入了暮色中的黎明里。
老房子空出来后,父母觉得房子宽馀,便把西厢房闲置了下来,搁着。后来,妹妹住了学校,很少地回来,老房子里更空荡荡的了。我们试着劝说父母搬出来跟我们一起住,父母就说人老了,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父母最终还是从老房子里搬了出来,缺少了人气的滋养,老房子便变得日益地败落起来。
刚出来时,父母把家里笨重的物具留在了老房子里。夜半里醒来时,母亲总要提上手电筒,到老房子里转转,说是房子空了,要有人守着的,有时顺便给耕牛添点草,到鸡笼边看看,或是到猪栏里边朝上一眼。
父母把厨房留在了老房子里,逢年过节的,回去看父母时,坐在灶煻边帮着母亲往灶煻里添柴火,仿佛又回到了儿时母亲的身旁。
后来,我们兄弟几都搬了出去,把新房子腾了出来,留给了父母。搬出来后不久,老房子便陆续地倒塌了,儿时在父母身旁的记忆,都湮灭在了断墙瓦砾间里。
搬离老房子后,母亲每天依然早早地起来,提着灯火到老房子去转转,加实一下放空了的猪栏(已不养猪了),挂好闲置在墙角边上的石磨杆,然后才回到新房子里做起了早饭来。
五六年前,父母没有记得把秋后岭上的最后一垅玉米地收回来,第二年开春时,父母把开田的事也给忘了。
忘了之后,父母就自觉地不种地了。刚开始时,是母亲自己煮的饭。我们把买回来的米放到家中的瓮里,存着。回到家时,几个锅里都装满了稀饭,似乎都还热着。父亲也忘了要去碾米,去年里收回来的旧谷子都压在了谷仓里。
次年的夏天,回去看父母时,母亲就痴痴地等着在家的门口,远远地看到我,母亲很是高兴,叫唤着说谁谁回来了。母亲问起了我来,惊讶着我是怎么懂得来这儿的。
我的鼻子里顿时觉得一阵酸酸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便告诉母亲,我们一直一直地都住在这儿,从未离开过。
母亲听了久久不语,问起了我收割谷子的事来。等我转回到了老房子的门前时,门口处已摆了一副的禾架,装了(藤兜里)两把的镰刀,放在禾架上挂着,我的眼泪终于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我告诉母亲,我们不种田了,缸里还有很多的米,母亲不信,说是正等着我的爷爷奶奶回来叫她们去田里收稻谷呢。
吃着饭,母亲一连十几次地问起了我吃过饭没有,我哑然失笑。一旁的父亲焦急地催了催母亲,叫母亲快点,吃完饭一起去割禾,我们家的牛还在田里边拴着呢。
出来时,我一再地叮嘱着父亲,看紧母亲,不要想着去田里找牛,我们家早就不种田了。
回贵港的路上,飘起了濛濛的细雨,看着茫茫无边的岭南垌野,我思绪万千,于是便停了下来,写了一首叫《六月》的诗歌:
“稻子熟了/镰刀的收割声似哒哒马蹄/催促着 / 六月归人/晒谷场的旧石碾舞动着夜的篝火/曾经的灯影阑珊/满垌耕牛的吆喝/弥漫在翻新泥土的气息里/柔柔的夏雨/也如三月的垌野/烟雨般地迷人
年迈的父母/守在青瓦老屋/等待着农耕年代里
/爷爷奶奶的召唤/一如纯纯的童真/归来
/牛棚里的耕牛已然不在/犁锄锈蚀/岁月遁去
/稻收季节/再也听不见田野的召唤声/六月已死!”
再一次地回到家里时,母亲已没有了家的概念,整天不停地问着我还记得他的哥哥吗。
我说记得,是我舅呢,就住在上莲,十多里的路。母亲来了精神,开口便唱了起来:“上莲是个好地方呀,青青的金碑水,莲藕细又长呀。。。。。上莲是个好地方呀,吁喂!”
要拉母亲回上莲的家,母亲听了很是兴奋,把头发梳理了一遍又一遍,还扎上了新头巾。到了舅舅家门口时,母亲却又犹豫了起来,说是忘带礼物了,怕是哥哥不给回。
从舅舅的家里回来,母亲便把所有的事都忘记了,看着我走了过来,便又怯怯地问道,你还记得我的哥哥吗。。。。。
我坐在了父亲母亲的身边,跟他们讲起了老房子,讲起了我们五兄妹,也讲起了老去的爷爷和奶奶。
父母就这样地坐在门石上听着,听着。
夜里,我来到了父母的房间里,等着父母入梦。夜半里,被轻轻地脚步声惊醒,我抬起头来,看见了母亲正守在我的床头,如同儿时那般地模样,我问了问母亲有什么事吗。
母亲缓了缓,然后轻轻地问道:“稻谷种完了吗,牛牵回来没有,猪喂了没,鸡都入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