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稻垛不同于北方的麦草垛,堆起时没了圆形的锥顶,母亲把地里收回来的稻草杆晒干,堆成了方形的草垛,在院子边上屯着,便是来年一年里耕牛的储备粮了。
忙完了的响午,阳光直直地投射在岭南的这片土地上,村午像死一般地寂静。爷爷把地里收回来的烟叶片挂起,装进了竹篾片棚里,搁在墙角边上晾晒着。几只觅食的老母鸡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走入了太阳底下溜达着。突然篱笆墙边传来了另一只母鸡刨出虫子引来的“咕咕”声,便三三两两地闪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南国的秋日来得要比北方晚,虽已临近中秋,暑气仍未褪去,赤着脚丫踩在晒谷场的沙泥面上时,脚底滚烫滚烫的辣。
没有风的响午,树上的知了仍不停地叫唤着,“知了知了”的嘶哑声里少了些夏日里的烦躁,掺杂了些许的老气横秋,带着秋意的阑珊,把毕生的宿命,都并入了无边的岭南旷野。
败落的荷面上,一株枯蓬映着荷叶孤零零地矗立在水面上,几只鸭子划过荷下的水面时,“唧唧”地啄食着,穿行中惊醒了一株株睡熟了的荷。
岸边上泊着的连片老泥屋,延承着农耕岁月里前院后园的建造风格。天井是老屋的魂,聚着一大家子的人气,起房子时,把大厅安排在了天井的正后方,有两边的厢房守护着。师傅们把厨房落在了天井的两边,一道大门便把四合院锁了起来。
户与户之间留了滴水过巷,弯弯延延地把各家各户紧连在一起,小小的胡同,打通了人与人之间的亲情隔阂,成了中国农耕文明里邻里关系最好的纽带。儿时,便是我们最好的去处。
没事的时候我们总是躲在巷子里玩着捉迷藏,点兵兵是玩捉迷藏的一种前戏,歌谣里大抵记载了先民们一段艰苦的历程,点到了兵兵的,留了下来,我们便散入了胡同巷子里,消失在岭南的厢房院落。
在胡同里绕了几个弯子之后,我便又溜了回来,躲在了对家的眼皮底下。父亲正躲在树荫底下修理着木水车,敲凿声里汗水从父亲的后背上滚流了下来,底下的泥巴却散落了一地。母亲把岭上收回来的绿豆高粱种子拿了出来,装在簸箕里,晾在了屋瓦上,这便是岭南的晒秋了。
玩得正尽兴时,学校的钟声敲响了,我们便跳了起来,抄起书袋就往学校里赶。
到了学校时,女老师已守在教室门口了,找到座位坐好时,身上的汗水一脑门地流了下来。
老师翻出课本,复习了一遍昨天的旧课文,教了一段学过的生词,教室里便充盈了朗朗的书声,刚开始时的紧张,这时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师翻开了新课程,在黑板上写下了课文题目,然后先读起了一遍文章来。
这时候的我们是极为放松的,便在下面跟着老师轻轻地念读起来。读到激动处时,老师脸上渐渐地露出了激昂的神色来,于是便从讲台上走了下来,捧着书本,声情并茂地在我们的身旁踱来踱去,悠哉游哉地走到一头,又转了回来。我认为这是一篇极好的文章,记起小的时候,在我未上学时,便常常地趴在学校的窗台边听着老师念着。等着我回过了神来,老师已把课文念完了一遍,于是,我们便跟着高声地朗读起来。(老师教的是《春风吹》)
下课的钟声刚刚敲停,还没等着老师走出教室,操场的边上已挤满了人,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组着队玩了起来。我昨天是约好了心才的,把新做好的竹人从书袋子(用网做成的书兜)里取了出来。
竹人由两根绳子操控着,把提线拴进书桌面的间缝里,双手在桌底下操纵着,竹人便在桌面上有模有样地打了起来,更是引来了同学们一阵阵的围观与喝彩。等着身边的人影渐渐地走光时,一抬头,数学老师早已站在跟前了。
数学课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可听的,把课文读了一遍之后,便把意思弄明白了。于是,便把头伸向了窗子外。
窗外是一条村路,来来往往的人便从这里经过。正看着时,突然看到了父亲正向我们这边走来,路过时,习惯性地朝我坐着的位置上瞄了一眼。
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看到我,于是把小心思收了回来,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个下午的课。
回来时,已过了响午,经过五伯母家前面的池塘边时,一帮子的人坐在了桥墩上,看到我走过来,突然莫名其妙地朝着我齐声地喊了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大家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等我走近时,大伙儿“哄”地一下子全笑了起来。
我往池塘的边上看了看,方才躲在荷塘里逐食的鸭子们已躲到了一旁的柳荫底下,眯着眼睛,把头埋进了羽翅里。
我赶忙一阵子地急奔,在家门口前停了下来,看到了二奶奶正低在门前龙眼树下的石臼旁,舂着高粱米。六奶奶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走到阳光底下,抱起了庭院前堆放着的一丛稻草,铺在了泥路的两旁。一只不知趣的母鸡从地上跃起,飞啄着六奶奶怀里的谷穗,六奶奶一阵的呵斥并着骂咧,把母鸡从地面上惊起,逃离时的咯咯声响点燃了平静的院落。
爷爷正从着墙上取下了捕渔网,装好了行头,静等着日落黄昏。墙头上晒着的黄豆酱把一瓮子的醇香散发了出来,弥漫在长长的邻里过巷。屋瓦上的豆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发力,“噼噼”地从豆壳里蹦了出来,滚落在圆圆的簸箕里。
家里的大门正掩着,透过门缝里传来了低低的絮语,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推开门,看见了父母正坐在家里的大厅上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