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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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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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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家里的老房子了,回想起,像是一段至骨铭心的记忆。

从我记事起,我们就一直地住在老屋的泥房子里,那时的我们,都住进了东厢房。

西厢房被父亲用来做了牛栏。小时候早上起来,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忙活时,我就常常地指着西厢房问母亲,母亲告诉我,西厢房留给了搬出去的叔叔,等到叔叔老了时,还要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

家的概念在农民的骨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叔叔一家就在不远的城里上班,我记事的时候,他们早已搬离了出去,跟着母亲在门角边上磨磨时,母亲指着一边的门角落告诉我,你叔叔还没出去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一打开门,阿芬姐(我堂姐)就端端地正坐在门口上。

父亲又在东边的空地上盖起了新的房子,盖成后分给了我们兄弟几住。新房子依旧是砖泥砌成的墙,单独的一间房,就毗邻在爷爷的水井房边上。

水井房的后边隔着一面窄窄的村路,一条小河贴着村路穿流而过,跨过一座窄窄的石板桥,品先的家就坐落在东边的院子里。

我们家在河水的西面,与九叔家的房子毗邻而居,中间没留了人行过巷,一到夏日的响午,隔着两家连着的窗墙,九叔家的老母鸡便会“咯咯”地飞到我们家的天井中来。

六叔公住在九叔家西面低矮的砖泥房子里,跟爷爷一东一西地对住着,印象中平日里他们俩(他们是俩亲兄弟)便极少有交集。从九叔家的厢房走过六叔公的砖泥房子要经过一面长长的厨房通道,再路经一道短短的遮水走廊,六叔公就坐在幽暗的砖泥房子里,儿时,这儿是我曲径通幽的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起院子里挖出了一口老水井,就落在爷爷住的屋子边上,这儿流出的井水冬暖夏凉,引来了左邻右里,我们家的院子便成了人声密集的地方。

每天天还没有亮,我们还在睡梦里的时候,邻居们便过来打水了,隔着睡意的朦胧,窗子外便传来了一阵阵熟悉的呢语。

来得最早的是阿华的母亲,阿华家就住在我们家后排的后排。虽然隔的远,但阿华的母亲正值壮年,每一次来回,都要挑满满满的两缸水,这一来一回的,便跟前来挑水的人聊起了八卦来。

阿华的母亲嗓子大,一进院子,就能把整个的院子点燃。打着水的时候,阿华的母亲喜欢歇下来跟前来挑水的族里二嫂聊一会儿,聊着聊着时母亲也到了。

二嫂家住在我们家的西面,与九叔家隔着金才这一家子,上学时,我们便天天地从她家的门口前经过。

那时候,前村被四通八达的胡同口连在了一起,有时候我们在家屋子的庭前正闲坐着时,屋子后背的老鼠(邻居外号)就到了。

在那个劳动至上的年月里,老鼠算不得是一个很正经的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在我小的时候,老鼠已经上了年纪,加上天性懒散,于是便磨起了生活来。

有时候我们正在家里干着农活,老鼠就来到了,然后便笑眯眯地端下来,看着我们干活。

有时老鼠也会跑过来帮忙。我们忙活完了的时候,便端出了煮好的饭菜,礼貌性地向着老师打了声招呼,老鼠竟是不客气地跟我们吃了起来。

老鼠有着一副好手艺,平日里偶尔会织一些的鱼网到街上去卖,用赚得的钱来添取一些的家用。我们经过时,老鼠正在自家大门前的竹竿上晾晒着刚上好色的新鱼网,红红的新鲜猪血正从网竿上沥沥地滴落下来。

从老鼠的家里出来,再拐过一片浅浅的池塘便是族里的晒谷场了。晒谷场的斜坡上正蹲着两罇断了头的大石狗,形态狰狞。回头望去,来处砖林墙瓦,炊烟袅袅,我的家便隐在了层层叠叠的青瓦巷子深处。

晒谷场的东北边上有一户人家,女主人我们都叫她三娘。息歇时,我们便会来到三娘家的龙眼树下。三娘是个话唠子,大大小小的故事装满了一大堆。

我们想听故事时,就装满一簸箕的玉米棒,坐在旁边,边掰着边听三娘聊着天。听着听着,旁边早已挤满了一堆来听故事的人。

抹个弯子之后,晒谷场的东面就是福贤老师的家了,福贤老师曾教过我们读一年级,碍于情面,经过老师的家门口时,我都要远远地绕着过去。有时,老师碰上了正从晒场上赶回来的父亲,都要停下来聊上一会儿,一边聊着一边地夸起了我的好来。

学校离我们家不远,就坐落在晒谷场的正南面,与二嫂家只隔着一口池塘。学校外边没有围墙围着,有时我们晚上经过学校后边的那片相思树林时,常常地看到教室旁的房间里传来昏黄的灯火,有时还会伴着阵阵悠扬的乐器声。

没事的时候,我们会跑到桥的另一边,跟着品先学起手艺来。品先长我们几岁,小的时候便没了父亲,跟着奶奶一个人地过着。闲下来时,品先便会一个人整天的摸在院子里,叮叮当当不停地敲打着。品先做出来的弹工是村里一绝,从选材到做工到上色,都做到了极致。八十年代,村里正在热播《射雕英雄传》,大伙儿拆下了家里废旧的自行车管,钻出了几个排列有序的洞孔,跟着品先做起了横笛来。

准备过年时,赶着杀猪过年的人排起了长龙,父亲去找显贵说起这件事时,已是排到过年之后了,由于邻居的关系,显贵特意地照顾了父亲,杀猪就安排在了两天后。

夜半里被一阵的低唔声吵醒,起来时,看到了院子的外边灯火通红,几家的邻居都过来了,便知道是要有大事发生。

经过了一阵子的低唔后,有人潜入了黑漆漆的猪栏里,一段地试探后便传出了年猪阵阵惊恐的喘哮,对峙在黑暗中酝酿着,突然一阵阵并入天际的尖叫炸破了宁静的夜空,一段的挣扎之后终又归于平静。

早上起来时,便吃到了热气腾腾的瘦肉粉肠粥。母亲把多余的肉粥装进了盆子里,叫我挨家挨户地给邻居们送过去,未了,还把刚出锅的血肠分成一段段,隔家子送过去。

那个年月,家族里有事的时候,大伙儿都会赶过来帮忙,忙完后便聚在一起吃上一餐的辛苦饭,聊一聊人生家常,岁月收成。那年冬月,我们家砍上了甘蔗,为了完成工程,父亲当晚就急急忙忙的去跟邻居们打了一遍招呼,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大伙儿便出发了,母亲留了下来,做好了饭菜带着我一起挑到了田埂上。

平日里大家都忙着,有时忙着忙着,才发现自家的米缸突然见底了,母亲便叫上我,到了隔壁的九叔家里借来了两升的米下锅。有时正在煮着晚饭,突然听到了门口外有人打着招呼,原来是九婶过来借盐巴了。

这样的生活过了许多年,后来,九叔家先盖起了新房子,新建出的房子把我们两家隔离了起来,再后来九叔又在自家的门前挖了一口的水井,来我们家挑水的人便渐渐地少了起来。

爷爷过世后,我们便把旧水井填了起来,在水井的边上砌起了青砖房子,此后,从我们家的院子前经过的人也少了起来,偶尔回去时,正看到品先的奶奶拱着驼背要从我家的新房子门前走过,几年不见,奶奶也是老态龙钟了。

再后来,村里的人都跟着建起了围墙来,建好的围墙占去了村路和过巷,家与家之间便再也没留了滴水巷,有时,要到九叔家里,便要绕开两道长长的围墙,从前那种坐在门石上隔着家门聊天的往日时光不会再有。

前几年,父母渐渐地痴呆了起来,痴呆后的父母就再也不懂得去找邻居们聊天了。

父亲最后稍稍的清醒,大约在二零一七年,那个时候,父母说好了要搬出来跟我们一起住,早上父亲刚把行李搬了出来,下午便要搬回老家里去,如此反复地折腾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次,父亲开车(电动三轮车)时把车子开进了路边的坑子里。往后,父母便是要天天地赶来老地方,去寻找那辆被哥哥藏了起来的车子。

不得已,我便给父亲买了一辆新的自行车。由于早年的原因,父亲的腿已不灵便,骑起车子来很不称手。这时站在一旁的母亲推出了自己的旧自行车,一下子蹬了上去。

这是我记忆里父母最后一次的清醒时刻。后来回去看父母,父母的记忆便开始渐渐地模糊起来。父亲模糊起来的时候,便把装有自己一生积蓄的钱罐翻出来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里,不时地拆出来看,看过之后便卷了起来,然后再重复着。

母亲却是整天想着翻墙出去,围墙外有着她在上莲家里心心念念着的哥哥,有着她在富贵社边耕耘了一辈子的两块水田,还有着她系在田埂边忘了牵回家的那头老黄牛。

二零一八年年末,父亲要自己走到哥哥的家里(哥哥家在岭上,离老家四公里),半路上走错了方向,跌入了旁边的泥潭里,自此,父亲连哥哥家的路也记不清了。

二零一九年六月,母亲最后一次吵着要我送回她的哥哥家,自此之后,母亲便不再跟我提及那段记忆。

想起这些事来,是因为我们终究都会老去,有些事,我们不去记忆,这一辈子就算是过去了。

想起了家里的那一道墙,父亲亲手把它建起,然后便把自己的后半生,都留在了墙里面。

看来,我们家的老房子是等不来我归来的八叔了……(2021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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