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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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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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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我们家的远亲戚里,四姑姑算得上是一个。听我的母亲说起,四姑姑在还没出嫁的时候,碰上了生产队的年月。没受过苦的四姑姑,在生产队出活时乒乒乓乓的冲在了队伍的前面,经过几天的磨砺下来,四姑姑的积极性便是受到了莫大的挫折,从此便腻上了劳动。长大以后,四姑姑想着尽快地逃离这片生养了自己的土地,不再受劳作之苦,却不意地嫁到了更为贫苦的山的那一边。

我出生的时候,四姑姑的家里已有了我的三个表哥,四表弟跟我同岁,生活的困苦让四姑姑早没了当年的志气。

四姑姑好面子,每每回来时,都衣着讲究着,头顶上常常地戴了一顶褐色的小棉帽,活脱脱的便是一个城里人家。在我们跟前,四姑姑从不跟我们提起家里的点点滴滴。只是听了我的六姑姑(六叔公的女儿,嫁同一个村子)说起,她的家婆好抽一口的水烟(玉林人的习性),看着我的四姑姑不顺意时便抄起烟杆子直戳着我四姑姑的脑门。跟爷爷谈起这件事时,爷爷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爷爷说了,这是一个人命里带来的结。

因为嫁得远,听我的母亲说起,出嫁时,陪在四姑姑左右的只有我的父亲与叔叔,在玉林的兴业县下了火车后,前来迎接姑姑的车子在大山里绕了一大圈子,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旮旯里停了下来。

每年的正月初二,是我们这里女儿归宁的日子,四姑姑是必定要回来的。回来时,四姑姑便会给我们带回当地家家户户里都做有的土特产——我们最爱吃的糖糊爆米花。所以,小的时候,过年时就特别地盼望着四姑姑回来。

四姑姑说话结巴,与人谈论时往往跟不上大伙儿的节凑,可四姑姑却为人喜欢较真,常常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会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因为这个原因,四姑姑成了奶奶平日里最大的牵挂。奶奶在时,住得离四姑姑家近,坐车也较为方便,有时奶奶在门口处坐着时,四姑姑突然地回到了。

爷爷三十七岁的时候才有了我的父亲,在我的父亲出生之前,爷爷领养了隔壁村里穷苦人家的女儿,那便是我后来的大姑姑。大姑姑出生时,正好是民国十九年,虽然是女孩子家,可爷爷对大姑姑却是喜欢得紧,早早地把大姑姑送到了私塾里。作为私塾里唯一的女学生,大姑姑经不起旁人的戳戳点点,中途跑了回来。

我父亲出生的时候,大姑已是十一岁,四四年,父亲三岁,适逢走日本(日本后期进行豫湘桂战役,途径我们这里),途中奶奶要临产(我的叔叔出生),慌乱中,是大姑姑一把抱起了我的父亲。

父亲的心底里一直念记着这件事,直到后来我的父亲得了老年痴呆,记不起我们的时候,心心念念的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姐姐。

大姑姑命相好,小的时候便遇上了心宠着她的爷爷,嫁人后,大姑姑生下了四男两女,两个儿子做了官,另一个儿子做了大老板。

父亲从不善于表达自己,大姑嫁人后,父亲很是牵挂,却是极少地去走动,倒是大姑,还常常地掂记着我们这个贫苦的家。

小姑姑出生时,爷爷已是五十开外了,老来得子,爷爷看得很是淡然。那个时候,我的大姑姑已是出嫁(小姑与大表哥同岁),再后来,父亲和叔叔结了婚,就剩下爷爷奶奶与小姑姑二老一少地过着。

因为家里穷,孩子多,婚后的父母自及不上,从小起,小姑姑与爷爷奶奶就走得比较近,直到出嫁后,小姑姑还是隔三叉五的跑回来。

叔叔跟小姑却是极为要好的一对,除了逢年过节,小姑平日里一有空就喜欢往城里的叔叔家里跑。

大姑与小姑嫁在了同一个村子里,不知是什么的原因,她们之间却不相待见,也许是情感的疏远,父亲念着的是我的大姑,而叔叔记念着的却是小姑。父亲不止一次地跟我们说过,大姑是被你的爷爷领养到我们家里来的,回不了她的那个家,在外边容易受了欺负。可我知道,父亲只是个极念旧的人,他心里记着的,是在儿时的记忆里为他遮风挡雨着的那个姐姐。

父亲叔叔不住一块,爷爷奶奶也就不在一起,姑姑们回来时,便多了选择。姑姑们回来得少了,我们小孩子间的欢乐便少了许多。小的时候,我们不明白家对姑姑们的含义,总觉得远来是客,有时,远远的看见姑姑们相互来家里串门时,就躲在远远的一角,一边地喊着:“鸡斗打,人客来,某米煮,煮泥沙,某凳坐,坐木杈”。这时,母亲便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一把我们支开了。

我们节日里走动得最多的,便是我的姥姥家。姥姥家就住在五公里开外的上莲村里。每年的初二,我们这儿的习俗,是出嫁的女儿归宁的日子,母亲便会带着我们去姥姥的家里走亲戚。从沙田边出发,穿过一片垌野,便是石古地界了,跨过石古村,金堆岭就在眼前,隔了几块的田岭,上莲就到了。

姥姥家就住在上莲的李屋屯,嫁出去的四个女儿(四姨是被外公收养的女儿)都回来了,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外婆很是高兴(外公早逝),从口袋子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了的恭喜钱,掏出来时又重数了一遍,然后才笑呵呵地发到我们的手上。

外婆家的东南边上有一方大大的池塘,夏天时长满了荷花,其时新年刚过,池塘里铺满了败落的枯叶,要看荷花,那是要等到六月的夏天了。

池塘的左上方是一条长长的引水渠,高出地面数米,是达开水库的东干渠。吃过了午饭,我们便要跨过水渠赶到另一边的大舅家,为了抄近路,其间要跨过一段窄窄的桥面。

大抵是天生对高度的胆怯吧,过这段桥时成了我这辈子难忘的记忆,好不容易迈了过去,渠堤的那一边走过来了一群熟悉的人。

我父母的那个年代,我们村子里跟上莲通婚的女子比比皆是,有时走着走着,在半路上便碰上了。大家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是约好了下午一起回去。

大舅就住在渠堤的另一边,青砖的瓦房,过去时,舅母早已摆好了年糕,一阵子的寒暄过后,母亲和小姨们坐了下来。

这是我很不喜欢的场面,无奈,我便在屋子里转兜起来。大厅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画像,那是我的老外公(外公的父亲,外公早逝),图中的老人长了一脸长长的花白胡子,仙风道骨的,活脱脱的一个当代齐白石的临摹像。

我转了出去,就碰上了在晒谷场边上干着活的初才 (村里的极贫户),一脸的污垢,我刚嘀咕了两句,福人(初才的叔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终于等到了下午,我们早早地吃过了晚饭,母亲便要赶着回来了,这个时候的家里姑姑们正赶了回来。

回到金堆地界时,跟中午时打招呼的那帮人又碰上了,一路上还多了几户的人家。我们在垌野上追逐了起来,母亲们跟在后面,她们正在谈论着今晚的戏曲。

回到家时,姑姑们和父亲已吃过了晚饭,大家从各自的家里走了出来,平日里难得聚在一起,于是便谈起了家常来。

正聊着时,村路上的大人们背着孩子们三三两两地从我家的门前走过,知道是好戏就要开始了,大家便都坐不住了,于是便隔着墙壁呼应起来。这时,远处的村子中传来了一声重重的打绑响。

戏台就搭在东北边上的晒谷场处,大年初二是必排的曲目。到了戏台边的时候,戏台前已是人山人海了,大家好不容易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孩子们更多的是待在了外围,在池塘的边上看起了放鞭炮来(放的是一个一个的散炮),曲目开始时,池塘边的鞭炮声已稀落下来 ,戏台上锣鼓声起。等武生的戏一过,锣鼓声停了下来,台上响起了长长的唱腔,我们渐渐地觉得没了兴趣,跑了出来。一旁的旧商铺里早挤满了闲聊的人,大家摇着蒲扇 ,听着店老板一板一眼地讲着故事。

渐渐地,戏台前的人少来起来,月芽儿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头来,在天际里漫无目的地游逛着,一片游过来的乌云很快地挡住了浅浅的月色,吞噬着这宁静的夜晚。

终于,母亲也有了困意,大家便开始觉得无趣了,于是,便提出了要回来。回来的路上,经过屋角的一旁时黑暗角落里传出了黄狗阵阵的低喘,引出了不远处鸡笼边上的一阵燥动。回过头来,远处的戏台上灯火阑珊,我已是在母亲的背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六月时,外婆家的荷花尽开了,亭亭的荷花香开满了夏日的上莲。等过了六月,莲蓬里长满了饱实的莲子时,七月便悄然而至了。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每年的七夕,便是上莲姥姥家一年一度的七月节,一大早起来,舅母便磨好了米浆,做好了发糕,专等着我们的到来。

我最喜欢的便是到荷塘里采莲,这时,池里的荷花还陆续地开放着,掐上一株粉荷,带上两柄的莲蓬,我便是心满意足的了。秋还未深,推开屋门,向天外望去,我的飞鸿也还没有到来。

过了初十时,我们便会邀请舅舅来到我们家里作客(舅舅家过初七,我们家过初十),一大早,母亲便早早的起来 ,磨好了米浆,做好了发糕,就静等着舅舅的到来了。

我来到池塘边玩耍时,恰好碰着了正在洗衣服的母亲,与大伙儿边洗边聊着节日的话题,话音刚落,远远地看到了舅舅正骑着自行车颠簸在过来的田埂上,母亲站了起来。

下午时,我们早早地煮好了饭,母亲供起了香烛,昏黄的烛火跳在了节日的氛围里,我便把它记了下来:

“膜拜/于我一脉的先民/在昏黄跳动的烛火里/

走远了/门槛夕阳里抚摸着我的老祖父/流光里母亲如水般的芳华/

就在那个童年的响午/那个风一样的微冷初秋/那个低矮的门角落/我们推起了石磨盘。。。。”

爷爷取出了瓮里的老酒,斟满了到舅舅的碗里,一边说着些很客气的话,舅舅终是不胜酒力,焖了几口,便停住了。

送舅舅回去时,我们送到了沙田边上,舅舅的自行车在凹凸不平的田野上颠簸着,一直地颠过了石古地界,消失在了通往金堆岭的前路上。

几年前,舅舅过世后,我的父母也跟着痴呆了,我们跟舅舅家之间便没了来往,去年暑假,回到老家里侍奉父母,突然地心血来潮,想重走一次去舅舅家的那条田间小路,可刚到了石古地界时,我却茫茫然地不知所往。

也许,以前前往的路上是我的舅舅在一直地指引着我吧。

有些路,不走,我们就忘记了;有些人,不走,这辈子就过去了,包括那个远去的沉甸甸的岁月。

在前行的道路上,不知不觉中我们已人到中年,回过头来,细细地品味着我们的这一生,才发觉我们的这一辈子,姑且都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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