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完七月节,母亲(老年痴呆)的身体便是差了起来,早上起来时,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地从房子里走出来,而是一直地卧坐在木床的边沿上。起初时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母亲兴许是累了。
晚上吃过了晚饭后我照例地为母亲洗了脚,给母亲刷洗手板时,母亲紧紧地捏住了我的手掌心,我轻轻地唤起了母亲来,母亲只是笑了笑,我问起母亲时,母亲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我已是无从听得清楚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根本就没有爬起床来,我开始地有些焦急了,下意识地摸了摸母亲的脉搏,然后才把母亲从床上扶了起来。
母亲睁开了眼,看了看我,嘴角边露出了甜甜的一笑。我把手送到母亲的手心里时,母亲便又紧紧的攥住了我。
我把母亲扶了出来,试着让母亲自己行走,母亲只是颤颤巍巍的扶在墙边上走着,不一会儿,母亲便又蔫了下去。
我这方才完全地焦急了起来,把小哥叫了回来,小哥看了看一脸无精打采的母亲,叫我多留意一点,说是等明天看情况后再带她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扶起母亲时,跟母亲问起了很多平日里的话题来,母亲只是在一旁偶尔地自言自语着,等我把耳朵凑过去时,母亲只是用无力的眼神看着我。
母亲的状况仍不见好转,这时小哥也赶回来了,我们便把母亲扶上了车子,开到了镇上的医院 。
路上,母亲在车上开始抽搐起来,我只能搂着母亲,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母亲只是偶尔微微地睁开眼,看了我一下,然后把我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便眯了过去。
到了镇上的医院,医生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便叫我们赶紧地送到市里的医院。
经过了一番的折腾后,直到中午时,我们方才赶到了市里的医院,刚到医院门口时,母亲的状态已变得很差了,刚一坐到轮椅上,便把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等到我们把手续办通,已是下午。这段时间里,母亲都是低垂着头闭着眼在轮椅上静躺着,只有一阵阵的抽搐到来时,母亲才会从轮椅上惊弹了起来。
我一刻也不敢离开母亲,一直紧紧地把手攥在了母亲的手里,我生怕我一放手,母亲便会离我而去,母亲也似乎跟我感应起来,紧抓着我的手心儿不放。
好不容易等到了把母亲送进急救室,当我把母亲推到了急救室门口,把母亲的手推开时,却发现母亲仍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不放,我附下了身子来,轻轻地安慰起了母亲来,母亲听着听着,最终松开了我的手,眼泪却是从眼角边里滚落了下来。
我再也按耐不住,眼泪哗啦啦地一下子涌了出来。就在要把母亲推进救护室的门口时,我突然跑了过去,最后又看了看母亲一眼,等到救护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试着拉了母亲一把,终究是没能拉住。
好不容易等到救护室的门开了,我急忙地赶了过去,母亲依然是眯躺着,我走过去攥紧了母亲的手,母亲睁开了眼,把我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医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说在等着结果,还问起了我们是否要住院。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母亲,正好母亲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们的目光交集的一刹那,我便读懂了母亲的意思。
由于长时间没有吃上东西,我叫老婆打来了一碗的肉粥,母亲咕隆地吞下了半碗,便停住了。
趁着老婆去取药时,我把头伏在了母亲的肩旁,我叮嘱着母亲,等一会儿了,我们就要回家了,我要把她带回何村去。
母亲悄悄地把头仰了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些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但我已明显地感觉到母亲的兴奋了。
等着我们把事情都办得差不多时,终于可以踏上归途了。从医院里出来的路上,母亲的神色好了许多,我告诉母亲,我们要回家了,母亲竟是激动起来,嘴里含含糊糊地比划了起来。
回到家里时,父亲还没有吃午饭,我知道,父亲是一直在担心着母亲。我走到了父亲的身边,告诉父亲,我把母亲从医院里接回来了。
父亲(也是老年痴呆)竟是一脸的平静,苍老的脸上仿佛是波澜不惊,或许在父亲的心底里,我们刚才只是出去了一趟远门而已。
等着我们把医生开回来的药喂给母亲吃过后,母亲的精神顿时好了许多,坐在轮椅上叽叽喳喳地比划起来。虽然仍是含糊不清,但我们的心底却是踏实了起来。
晚饭过后,把母亲送到了床上安顿好,已是晚上七点。我走了出来时,发现父亲还在门槛边上坐着(以前早已睡觉,因为忙,忘了扶父亲回去)。看到父亲没有回去,因为心情大好,竟突然想起了要喝点什么,便问起了父亲来。
等着我把东西买了回来,父亲还在门口处坐着,我便坐到了父亲的身旁,我想让父亲多陪我坐一会儿。
父亲竟也有此意,我把事情一脑儿倒给了父亲,父亲似是听懂似的应和着,未了,父亲站了起来,扶着墙根回去了。
等着把父亲安顿好上了床,天色已是完全地黑了下来。七月的夜空里没有星星,月光(七月十六)从淡淡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挂在高高的窗台外。
我来到了母亲的房子里,母亲已没有了白天时的间歇性抽搐,正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我坐到了母亲的床前,把手搭在了母亲的手心里,母亲在睡梦里起了反应,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心,而后便松开了。
我凑到了母亲的耳边,轻轻地告诉睡梦里的母亲,我一直都在。
等我再一次地走出屋外时,方才热闹着的村夜依稀地冷落了下来,外面亮着的万家灯火正有节次地暗去,最后,村落的上空独独的剩下了那一轮挂在天宇里的朦胧月色。
夜里吹起了一丝丝的凉风,沙沙地掠过了竹后林,侵蚀着这无边的夜色。我看了看表,时间正好来到了十二点。
远处院子里的狗吠了起来,近邻巷子里的狗也呼应着,一阵阵连环的犬吠遁入了孤冷的夜色里,我踱出了门外,外边的夜色正浓。
狗叫停了几遍之后,外边安静了下来,围墙外又吹起了沙沙的夜风声,而后仿佛有“唧唧”的脚步声在夜空下赶着归来,我环顾四周,月光下独有这无边孤独的夜。
狗又叫了起来,我走进了母亲的房子里,在床头边坐了下来。
看着睡梦里的母亲,我跟母亲讲起了我们家的那三处田垌来。我问母亲还记得沙田吗,就在旧圩桥的路边,每年的七月节我们去外婆家时都从那儿路过。
我们在那边种了几块的甘蔗地,那一年,春种的时节,我们家要不上水,夜半里,父亲扛着他借来的那架老水车,借着朦胧的夜色,浇了一晚的田地,到现在该有三十多年了吧,说着说着时,我又看了看母亲,窗外的夜风又起,我知道母亲正在听着。
我又聊起了富贵社来。我问母亲还记得富贵社吗,那一年的七月节,垌野外正泛着阵阵的微凉,你照顾着生病的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四人(妹妹还小),在初十节到来前,赶着补完富贵社边的最后一片田。
这时,村子的远处传来了一两声的鸡鸣,我看了看时间,正是夜里两点,出去看时,月亮还挂在半空中。
我来到了围墙外,想着到外边去走走,看一看这久违了的村夜,越往外走时只见两旁的道路越来越窄,前方的夜色正被层层的孤独包裹着,我便退了回来。
回来时,母亲在不觉中已翻了一次身,我心底里稍稍地安慰了许多,便心宽地坐了下来。
我跟着母亲讲起了那些无数次的春种初夜,我跟着小哥坐守在村口的石碑下(村口的石敢当旁),等着初夜下归来的父母。讲起了我们把菜地种在了东孔桥的河边,每天的天蒙蒙亮,我们就要赶到岭上去采摘一天的猪菜回来。每一年里最忙的六月岭收时节,我们每天都要很晚才从东孔桥的岭上赶晚归来。
这时,一遍遍的鸡鸣声传了过来,看着外边时,月儿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窗台,窗外的夜空里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钻出了一两个的星星来,点缀着这阑珊的夜。母亲醒了过来,嘴里嘀嘀咕咕着,我赶紧地把水递了过去,喝过之后,母亲便又睡了过去。
我把手再一次地搭在了母亲的手心里,母亲紧紧地攥住了我。
看着半睡过去的母亲,我抬起了头来又望了望窗外,这时外边的夜色已暗淡了下去,远处久久地传来了一两声阑珊的鸡鸣,我知道,黑夜已过去,拂晓就将要到来了。
我便又跟母亲讲起了老丘背来。我告诉母亲,那儿有我们曾种过的红薯花生地。那一年,父亲犁耙时弄伤了脚趾,下地时脚疼得撕裂,岭种时节,你带着我们兄弟四人,用了五把锄头,硬是把岭上的三亩旱地全给种上了(没人用犁耙)。什么时候,我们再跟着父亲和你,牵着我们家的那头老黄牛,在老丘背的岭上,再种一畦玉米高粱。。。
说着说着时,我便昏昏地睡了过去。突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个似是熟悉的地方,哥哥们都回来了,姑姑们也都在,旁边还坐着我的老奶奶,在屋子的另一头,有人正在点着灯火。
突然间,火光燃了起来,把整个的屋子都点亮了,看了看那人时,正是我的爷爷。
我被一阵的呼声唤醒,我抬起了头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已是醒来,在我的一旁叽叽喳喳地不知是说着些什么。
窗子外的暮色早已褪去,远处也没了阑珊的鸡鸣,一时间,外边飘来了路人低低的问语,我推开了门,阳光暖暖地映射了进来。
这时,岭南的天亮了起来。。。(2021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