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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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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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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纸衣



母亲走了,纵有千般不舍,终是无力挽留。


从医院回来,由于脑部的萎缩加上脑梗塞病痛的双重折磨,母亲已是神志萎靡,甚至无力坐稳了,情况变得糟糕起来。母亲开始长时间的卧床、嗜睡 ,全然没了先前的活跃好动。


我也开始频频地往家里赶。


只要一有空闲,每天我便会迫不及待地赶着回去,来到大圩街上,买上母亲平日里最爱吃的八宝粥糊糊,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进入房子之后,试着把母亲搀扶起来,看到母亲依然能张开眼,一路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紧着便把东西一口一口地喂到母亲的嘴里。


母亲依然是嗜睡。但只要母亲一睁开眼 ,我便围转在母亲的身旁,哔哔叭叭地跟着母亲聊起了我们小时候的那些事 情来,帮着母亲记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母亲总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有时,我们聊着聊着时,母亲会突然开口 ,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些什么,我只能高兴地在边上应和着。


几年前,母亲刚痴呆时 ,我们回去看望母亲。母亲已然是记不起我来了,吃饭时,母亲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吃了没有,得到了一次次地肯定答复后 ,母亲才动起了筷子来。


这也许是母亲烙在基因里对我们的深爱吧,她的心里总是无时不在地担心着自己的孩子,生怕他们饿着了。吃完了饭后,母亲会蹲在地上,手里不停地捡起地面上的枯叶败草,捆成一团团的杂草团,攥在手心里。末了,母亲还会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上满满的一袋子小石子。等我凑过去向母亲问候时,母亲便会把袋子里的小石子塞给我,说是为我准备了一些的粮食和钱(石子是钱,草是粮食)。后来,母亲动不了时,躺在床上,看到我回来,仍想着从空空的口袋里掏出点东西来送给我,我只是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母亲这时会对着我会然地一笑。


我隐隐地感觉到母亲总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我们,即使是她完全记不起我们来的时候。


母亲依然在心底里紧紧地守护着我们,直到老去,直到死去。


母亲的情况依然不见好转,因为坐着和躺得太久的缘故,母亲臀部的皮肤处布满了伤口,伤口处积满了脓液,有时稍稍地一挪动,便会牵引着全身的神经,母亲咿咿哦哦地叫喊起来,这时我的心便如刀割。


我开始变得神经质起来。因为怕事出突然,老婆跟嫂子们商量着,要给母亲事先准备好寿衣,说是怕以后来不及,我听着便破口大骂起来。


我仍是频频地往家里赶,每次看到母亲能开口吃上我喂的东西时,心情便能好上一两天。等着母亲吃完了东西,我就在一旁跟母亲开心地聊了起来,母亲居然唧唧嗬嗬地回应着我,我把头轻轻地凑到母亲跟前,母亲对着我露出甜甜地一笑。


前段时间,在母亲还能自己走动的时候,母亲会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胡乱地游来荡去。母亲很是喜欢去清除地面上的藤草,说是自己种了几亩的地,正忙着收割哩。有时母亲会突然地钻进房子的一隅捣鼓着,说谁谁正等着她呢。忙着忙着时,就突然地在地面上倒头睡着了。


因为白天折腾得太累,每天晚上上床前,我都会给母亲洗上一次脚底。洗到母亲的手时,我把母亲的手抓过来,母亲便会把我的手心紧紧地攥住。


我隐隐地感觉到母亲是想要告诉我些什么,自从母亲痴呆的这几年以来,我就从没知道母亲心里想着什么了。


有时,真想母亲能够真正的清醒上一两天,那怕只是一会儿,让母亲把自己未了的心愿全都托付给我们。


有时想着还能像从前一样,母亲拉着我们兄妹几人,坐在曾经温暖的老屋里,围在灶火旁,说上一天一宿的童年旧事。


母亲过世的前一天,早上时,我煮好了肉粥便往家里赶,刚喂母亲吃了几口,母亲便不再开口了,想不到这竟成了母亲吃的最后一口饭。


出门时,我特意吩咐了嫂子中午时再给母亲喂食,便急匆匆地赶回去上班了。晚上时,便做了个梦,是母亲托梦给我,梦境里病中的母亲去世了,连续了两次。


早上醒来时百度了一下周公解梦,是吉兆,便安心地去上课了。


上完了上午的课才看到嫂子在群里说母亲已经一天多不吃东西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下午时,我请了假,便赶着回去。


回到家门口时,哥嫂侄女几个正站在母亲的房子外谈论着。看到我,侄女告诉我奶奶正在里面急促地喘着气。当我赶进去时,母亲已安然地躺在了床上。


我们方才意识到,在我进门的那一刻,母亲终是停止了呼吸,我们挚爱的母亲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是2021年11月3日(农历九月二十九),下午3点多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我们尝试着去唤醒母亲,一次次地,这一次,母亲终是没能再醒过来。


嫂子们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花纸衣,给母亲穿上。我在一旁,轻轻地抚摸着母亲那苍老的脸庞,就像母亲儿时这般轻轻地抚摸着我 ,这次,母亲再也没来得及回应我。


这辈子我是再也等不来母亲的回应了,可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跟母亲聊着呢。


想起了小的时候 ,早上起来,母亲总是背着我,一起去井边挑水。想起了那一个个炊烟升起的初晨里,灶台边上燃起了红红的灶火。想起了那一年我守在月下的窗台边上,母亲守在妹妹的摇篮旁,哼起了摇篮曲。


后来,慢慢地长大了,母亲便会带着我在田间地头,教会了我春耕秋种,夏牧冬藏。逢年过节,我总是能挤掉哥哥们 ,跟在母亲的身后,穿过那片广袤的田岗,一起到外婆的家里做客。再后来,我便入了学,正襟地坐在书声的课堂里,成了母亲心目中的骄傲。


想起了一九八四年的那一年冬月,母亲生下小妹不久后的病愈归来;想起了一九九三年的七月,父亲伤残后母亲含辛茹苦地撑起了这个苦难的家;想起了读书时,母亲独自一人供我上学的种种艰辛;想起了二零零五的岁末,永远地失去了大哥后母亲那双绝望无助的眼神。。。


再后来母亲便老了。


在我们小的时候,家里穷,逢年过节时,总盼着母亲能给我们添上一件新衣服。于是便年年的盼着,总是等了一年又一年。七月节时,看着母亲在神台前为先人们剪着花纸衣,就想着自己也能有一件新衣服。


如今,却是我为母亲穿上了花纸衣,层层叠叠的,一共穿了三重。


守灵的第二天,大嫂在征得道公的同意后,要把十六年前大哥的魂魄招回来,招回到母亲的身旁。那一夜,我们在招魂幡下,终于把大哥的灵魂接了回来。


十六年后,母亲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大儿子,在同一个世界里。


锣鼓声起 ,当众人把母亲的灵柩抬起的那一刻,我面部的肌肉不自觉地瞬间抽搐 着,泪水奔涌而出。


出殡回来,侄女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图,配着信息:"这块地不大,住着爸爸和奶奶。。。"我们把母亲,留在了那块我们世世代代耕耘着的土地上。


"别故乡,归故乡,回到村关不见娘,娘在天一方;


"黄土岗,黄泥岗,垄上新土故人房,思远秋草长。"


姑且,这是我对母亲千千万万次思念中最平凡的一次吧。。。(202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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