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轻轻地荡漾在波光旖旎的碧水湖面,远处的河岸上传来了一阵阵池鸭的嘎嘎声,母亲耕种在春日无边的村边垌野,二奶奶就纺织在老村青瓦的泥屋房。
(一)
族嫂嫁过来之前,九婶还是个刚娶过门的媳妇 ,那年,东孔桥边上岭岗处洁白的石榴花正开。
五伯母家就住在池塘边上的龙眼树下。每天的清晨里,母亲来到池塘边捣衣时,五伯母已在晨曦中浣衣归来 。
池塘的边上住了四户人家。九婶是刚过门的新媳妇,每天的清晨里起来得晚,路过五伯母的家门口时,六奶奶跟着二奶奶坐在五伯母家门口的门石上,对着正走过来的九婶品头论足着。
村子里开始有了碾米机,碾上一趟米要等上很长很长的队伍。逢年过节时,邻居们忙活不过来,大伙儿便不约而同地来到五伯母家的门角落边上,溜光溜光的青石石臼就摆放在门角的一隅。邻居们难得地聚集在一起,大伙儿边聊着边舂起了高粱糯米来。
人群里最高兴的自然是二奶奶,等着大伙儿聊天舂米的闲功夫,二奶奶便回到自己那低矮昏暗的老瓦屋里,摇起了她那老式的木纺车来。"吱吱"的纺车响穿过邻里过巷,悠悠地低徊在曈曈的岭南节日响午。
那时,奶奶们已上了岁数。每每听到厢房里传出的吱吱纺纱响 ,我那正闲逛着的奶奶便摇着蒲扇一路地寻了过来。
六奶奶也坐在自家的门石上,隔着对门远远地唠嗑着,屋子里的二奶奶头也不抬,边摇着纺车边应和着。
二奶奶织纺出来的布品很是紧实,却讨不来年轻人的欢喜,二奶奶很是无奈,只得把'织好的布品一件一件地叠好,装进木箱子底里堆压着,说是等将来有了孙媳妇,还是用得着的。
我出生的那年和下一年,九婶家陆续地有了阿金和阿琼姐妹俩,看着一个个地尽生闺女,六奶奶便坐在自家的门石上一遍遍地数落起来。
等到了我们可以一起玩耍的年纪时,二奶奶弯曲着的腰背已是慢慢地偻了下去。奶奶们间的走动也少了起来,我们经过池塘边时,二奶奶正拱着腰蹲坐在地面上,一旁的堂姐们聚集在不远处池塘边的相思树下,悠哉游哉地跳起了稻草绳来:
"绳!绳!悠悠绳,摇摆绳,锻炼身体要跳绳。。。"
母亲和婶婶们正值壮年,就耕种在离村口不远处的垌野边上。池塘边的龙眼树下,青石石臼已废弃地摆放在院落的一隅,上面沾满了灰旧的泥尘,五伯母的家门口,已是很久没有人过来舂米了。
只是二奶奶还在黄昏下的初夜里,躲在她那低矮的老瓦屋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吱吱地纺织起了纱布来。
"金梭(缝纫机车)来,银梭(月亮)来,奶奶的木梭藏起来;蔷薇开,桂花开,飞过的雁群一排排。。。"
再大一点的时候,经过二奶奶家的老瓦屋前时,二奶奶已是整日地坐在自家的门石上,安静地望着远方,低矮的老瓦屋里,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二奶奶的纺车声响了。
(二)
九婶嫁过来的第六个年头,族哥已是到了婚嫁的年纪,按村里人的习俗,聘来了媒婆,合完八字后,便相中了隔壁村子里的族嫂。
这是我们兄弟辈这一代里的第一门婚事,结婚前的头几天晚上,父亲从伯父家里回来得都很晚,有时父亲刚要睡下,便立刻又被族里的兄弟拉去商量事宜了。
结果便是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在睡梦里就被人叫醒,五伯母挨家挨户分喜糖来了。
婶婶们故意问起了日子,五伯母是一脸地兴奋,说是上莲村的刘瞎子给合的八字,是天定的姻缘,大伙儿听了便是一齐地道贺起来。
日子定在了两天后,一大清早起来,我们便喝上了热气腾腾的粉肠瘦肉粥,这在以前是年关前后才有的味道。大伙儿个个像过了节似的,全都沉浸在了节日婚庆般的氛围里。
中午时,哥哥们开始忙活了起来,按以往的礼规,吃过午饭后我们便要挨家挨户地去借台凳了,那些小的帮不上忙的,也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村里的人听说来了喜事,都乐得把家里的台凳空了出来,出门时还要送上些恭喜之类的话。我们扛着借来的凳桌走村穿巷的,一路地吆喝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迎娶新娘的日子,族哥们起了个大早,天色灰蒙蒙地亮起时,便骑上了几辆二十八杠的自行车,出发了。
回来时 ,已是下午。归来的队伍里,新娘正坐在新郎官的车座后,半遮着伞,一路地遮掩着。孩子们哄的一堆围了过去,新娘扭捏着下了车,把伞收了起来,却拿了一把松柏叶子遮掩着脸。孩子们把脸凑了过去,却被跟来的伴娘一通地骂跑了。
我们等了许久,新娘依旧不肯入婚房。这时,我看到了母亲从人群堆里走了出来,在新娘耳边嘀咕了几下,新娘便起身,在母亲的指引下入了婚房。
吃过了晚饭后,大伙儿依旧没有离去。村子里的年轻男子,娶了媳妇没娶媳妇的,一齐凑合了过来,在地上摆起了两排的长凳,坐到了伴娘们的对面,吆喝着对起了山歌来。
这个时候的我们,也跟着去凑起热闹来。孩子们对对歌自然是提不着兴趣的,伴娘带来的袋子里装满了两大袋子的葵花子,在一旁看热闹的妇女们不停地怂恿着我们去向伴娘们讨取起瓜果来。
烛火在神台的正中央灼灼地跳闪着,鞭炮的噼啪声响并入了清冷的初夜,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去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门口的另一头,唢呐那震耳欲聋的"哔叭"声响刺入了空旷无边的夜。
回去睡着的后夜,夜半里醒来,白日里震人耳膜的唢呐声已是消去,空落落的村夜下,空远而略带着哀伤的歌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细若游丝般地游离在睡意迷蒙的耳畔,在夜风熏陶下的梦境里时断时续地飘了过来。
(三)
八三年那年,族嫂生下了大女儿阿香,第二年的夏天,母亲便生下了我的小妹。
在那个春风荡漾的岭南院落里,大一岁的阿香整日地跟着在小妹的身后"小姑姑小姑姑"的叫嚷着 。
我们躲在一旁的院落里捉着迷藏,母亲就在不远处的灶台边上挑水、添柴,洗衣、做饭。
"东厢房,西厢房,灶台天井瓦水缸。爷爷在东边的水井房,青石的门槛悠长的巷。。。"
。。。。。。
一转眼,四十年过去了,父亲母亲刚刚地离开了我们,我那呀呀学语的小妹也已人到中年,生子远嫁。坐在自家的门石上,回望过往时,四十年来,恍若一梦。岭南的院落里不再有炊烟升起,鸡牛归栏。我那守候下的初夜村口,不会再有父母归来。
想起了那一年的烟雨岭南夜,我与父亲晚归,牛车行驶到半路时,远远的村子口,老屋下的灶台边上,人影憧憧,灯火昏黄。岭南的雨夜里,母亲正守在窗台下等着我们归来。
父母故去后,每每回去,经过族嫂的家门口时,都看到族嫂坐在自家的门石上,逢我便问,七叔七婶(我的父母)都去哪了。
当年母亲带入门的族嫂,也正老去。
(四)
春风轻轻地荡漾在波光旖旎的湖水面,远处岸水边的枝头上传来了一两声鸟儿的啼鸣声,阳光掠过了母亲曾耕种过的村边岭岗,我一个人来到了那片春日的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