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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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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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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瓦上的夜空

于我而言,屋瓦上的夜空是令人眷眷的,那一船满天的星辉斑斓,屋檐角边上挂着的一轮明月,萤窗台下厢房里的窃窃呢语,帐帏前床头边的那盏离离灯火,灶火台上跳闪着的醇香岁月。恍恍间,想起了刚刚离开了我们的父亲与母亲。

我的童年时光,都留在了岭南的那一座座青瓦老泥屋里。

我们住的厢房是爷爷时留下来的旧屋子,与东西两面的灶火房错落有致着,前方的大门将天井拱起,锁成了一道紧凑着的岭南围屋。围屋的前后留了院子,人们把低矮的巷屋(住人或住牲口)摆放在了厢房的东西两头。月儿升起的夜里,月光透过低矮的巷屋顶,静静地洒照在这一片灰古色的青瓦面,吊坠在厢房屋檐的一角 ,像是一幅挂在记忆里填满乡愁的画卷。

我出生时,母亲正值壮年,水井屋里的爷爷奶奶都还在。那时姑姑们回来得勤,回来时,就停宿在厢房旁的东巷屋里。

东巷屋就紧靠着我们厢房的窗子后边,与爷爷的水井屋毗邻相望。

小姑姑年轻的时候喜欢唱戏,一回来,就要往村东头的戏台边上跑,跟同是外嫁归来的一群邻家女子,在戏台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有时母亲也挤了过来,还常常喜欢带上年少不更事的我。练到高潮时,那无聊的唱腔独白像是一群苍蝇似的嗡嗡地在我耳边缭绕,无趣的时候,便时常地跑到戏台边上的商店旁,那儿坐着一大堆前来闲聊的人们,是我儿时的乐土。

作为同是归宁的女儿,四姑姑更喜欢扎到人群堆里,跟回来的姐妹们,坐到庭院前的相思树下聊上一个下午。四姑姑喜欢与人争辩,每一处意见相左的地方总是要据理力争,有时说着说着时,便无缘无故地争执了起来。

也只有大姑姑,时常安静地坐到门口处,这儿有着我的奶奶。大姑姑是爷爷领养回来的第一个孩子,比其他姑姑们长了十来岁。坐在门石上跟奶奶唠嗑时,大姑姑便把家里的苎麻拿了出来,边聊边剥弄着,然后把剥好的苎麻丝一串串地挂到庭前的竹竿上晾晒着。燕子从遥远的南方飞回来了,“啾”的一声穿过屋檐上的天井,逗留在高高的厅梁上。

夜里,家家户户的灶台上升起了袅袅炊烟,爷爷从池塘边上网渔归来了,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带走了沉落着的夕阳。夜幕下,奶奶提起了煤油灯火,一年一度的春社节到来了。

饭桌上坐满了人,锅里蒸着虾米拌豆酱,爷爷搬出了瓮里的老陈酒,徐徐地斟满在古朴色的大瓷碗里。

“上灯台/撑灯台/灯老烟轻客远来/穿堂燕子飞;等春归/等春回/门上阿婆白发垂/一帘岁月催。”

吃过了晚饭,姑姑们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坐到了我们的窗台边上,一起唠嗑着。月儿升上了水井屋的屋瓦面,皎洁地投洒在空旷旷的庭前院落。

爷爷倦伏在水井屋的厢房里,吸汲着烟火 。屋子里燃起了煤油灯火,火光烛烛地揉入在皎洁的月光里,水乳般地交融在庭院月色的天地下。

我们大伙儿也聚到了一起,在月光下的庭院里捉起了迷藏来。等着大伙儿玩累了的时候,便一齐地躲进了厢房里,不一会儿厢房里传出了一阵阵的歌谣:

“解子解莲蓬,解开莲子妹入房,细屋载冬瓜,大屋载白马,阿公骑猪母,阿婆骑白马。。。”

歌谣声一浪压过一浪,月儿爬上了树梢头,月光静静地洒入在厢房处的空地上。四周忽然间沉寂了下来,抬眼望去时,爷爷水井屋里的灯火已然熄灭。屋檐下,大姑姑独独地坐在门口旁,轻摇着蒲扇,庭院里月光如水。

不远处六奶奶的西厢房里 ,灯火阑珊,阿金阿琼姐妹俩刚刚离去,八姑姑(堂姑,阿金的姑姑)的声音时不时的飘了过来。月儿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高空,在离开了树梢头时,刹间惊走了栖息在枝头上的一只夜莺,“啾”的一声消失在了远方的夜空里,很快地从另一处的树丛中传出了一声“嘎”的呼应。沉寂了一段时间后,远远地村巷子里传来了一两声阑珊的鸡鸣 ,我们正要睡去时,西厢房里的灯火忽地暗了下来,窗台外的大姑姑已然不知了去向,天地处重归于安宁。

四姑姑嫁得远,天一亮便急着要赶回去,于是大伙儿约好了七月节再回来。奶奶有点舍不得,便数落起了四姑姑来,问当初为什么要嫁那么远。这时母亲走了过来,说姑姑又不是不回来了,奶奶这才放了手,千叮万嘱起来。等到四姑姑走出了村子口很远,不见了踪影,奶奶才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自那以后,奶奶跟着叔叔搬进了城里,三个姑姑,就再也没有像这般地跟我们同聚过。

三个姑姑再一次地同时回来,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其时爷爷已是瘫卧在了病床上。守完灵回来的当晚,姑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爷爷的水井屋里,那个时候我们也都搬到了新房子里(旧房子前面)。

三个女儿都在,爷爷没有很悲伤,聊着聊着时,爷爷竟唱起了一种很古老的曲子(用我们这里的戏曲腔)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歌声悠悠地飘入了夜空里,月儿从云缝里钻了出来。

姑姑们没坐多久,等着爷爷睡了过去时,便都回到了房子里。月儿挂在了高高地屋檐角,像极了在天上的奶奶那慈祥的眼神。

奶奶过世后,住在邻近的小姑姑还是一如既往地回来看望爷爷,爷爷的身体也日渐地衰老了。回来时,小姑姑把爷爷扶到了门口处坐着,爷爷望着天外西去的落阳,击拐而歌:

“夕阳照故里,月上家山头。朝夕两不见,枉守春与秋。。。”

同年年末,住在水井屋里的爷爷也离我们而去。

送完爷爷回来的当晚,姑姑们没有离去,大家又一次地住进了东巷房里。

父亲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跟在后边的还有我的母亲。大伙儿又坐到了一起,只坐着都没有说话。

月儿从屋檐角边钻了出来,故屋依在,月色如斯。

“十年啰!”大姑姑说道。

一转眼不知不觉间便过了十年。

“四八年起的旧厢房,那时候小妹还没生下来。后来兄弟姐妹们多了起来,三叔三婶(我爷爷奶奶)嫌人多太热闹,大弟媳(我的母亲)嫁过来的那年(1965年)他们搬了出来,住进了水井房里。”

大姑姑一个人静静地说着 ,大伙儿低着头,默默地不出声。

“房子旧了,我们也老了,在一起的机会也少了。父母不在了,兄弟们就应该相互惦记着。”

不知怎么时候,月亮藏进了云层里,屋檐下,只剩下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很快大伙儿便散去了,厢房里重燃起了灯火,火光透过窗帏,跳闪在那年寂冷的夜。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姑姑又要出发了。父亲把她们送到了村口。在村口处,大姑姑一把拉住了父亲,一阵嘀嘀咕咕着,末了 ,父亲一个劲地点着头。

后来连续的三年,七月节,三个姑姑都要回来给逝去的爷爷奶奶烧纸衣,而后,便要急匆匆地赶着回去。

爷爷奶奶过世的七八年后,四姑姑得了重病,不知不觉当中便离开了我们。

此后,大姑姑便再没回来过。只是小姑姑还年轻,常常地抽空回来看望我的父母。回来时,只是坐上一会儿,连饭也很少在一起吃过。

前几年,大姑姑带话回来,说是想找个时间回家来看望我的父母,其时,我的父母已痴呆两年了。

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大姑姑就一直没记得回来,我那痴呆了的父亲,或许是记起了什么,有事没事就守在大门口,问起他时,便说是要去找他的三婶和姐姐。

期间小姑姑逢过节回来过一两次,但都躲在哥哥们的新房子里,没有到老家来,以前那个隔着几十米就听见大嗓门的小姑姑也不回来了。

后来,小姑姑折断了腰杆,躺在床上时却折腾着要回来,但由于种种原因,却未能成行。

如今,父亲母亲刚刚离开了我们,老厢房和水井屋也被拆了去。不知道月儿升起的晚上,那个遥远的夜空里,谁还会躲在曾经的老屋旁,去记忆着那个老去了的岁月。

翻开了旧相册,父母熟悉的音容历历宛在。提起了笔,写了一段悼念的小诗来:

”月儿升起了的夜里/你躲在院子边上的稻草垛里/我藏在了月光底下/唱起了歌谣//离别/是夜色下的那盏离离灯火/是跳闪在灶火台上的岁月醇香/还有,那一个夜晚我们的别去//别后,我们不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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