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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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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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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

逢每年三月的春种开始,农家便少有能闲适的日子。每天的清晨里,常常看到母亲五更里起来,收拾好家里的一切,便消失在蒙蒙的晨色中了,只有当炊烟散去,鸡鸭归笼时,母亲才踩着暮色,在夜色中归来。

这是一年里最煎熬的一段时光,等熬过了六月,地里的庄稼全都收割回来,晾晒好,装进了仓库里时,我们便有难得的一段惬意时光了。

但在这之前,就要忙活着晒秋了,这是一年收成里最重要的时节。我们家的晒谷场是铺在池塘边上仅有的两分地,就在村子的正中央。每每的夏秋交替,雨季来临的季节,是一年里最繁忙的时候。

母亲要忙地里的活,看场子的事便自然地落到了我们的身上。天气晴好的响午,烈阳在天上烘烤着,晒谷场边上的沙泥热得滚烫,这却是我们一天里难得的快活时光。

池塘就在晒谷场的边上。酷热难耐的下午,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我们便在池塘边上摘下一枝的荷叶,戴到头顶上,噗通地跳入池水里,把看场子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晒谷场边处的空地上,闲弃的旧石碾子就静静地躺放在高高堆起的稻草垛周围,场地上铺满了地里刚收回来的高粱豆杆。几只没头没脑的芦花母鸡正低咕着走在烈日下,在铺满稻杆的草地上溜达着,却不经意间瞥见了谷场上正晾晒着的高粱稻子。奔赶着跑过去时,却被一旁啄食着的大公鸡咕咕的呼叫声吸引了过去。正等母鸡低下头来啄食着时,大公鸡突然伸开了翅展,缝松起长长的羽脖毛,从身后咕咕着踩到了母鸡的背上。受惊吓了的母鸡忽地腾起,把公鸡重重地摔了出去后,惊起了的草地处,只落下了一地鸡毛。

收摘回来的玉米棒子,被剥去了衣壳,吊挂在高高的屋檐底下,金黄的酮体裸露在空气里,拥抱着火一样的七月初秋。

无边的大地上,知了仍一个劲地叫喊着,叽叽喳喳的躁动声里,岭南大地像是被撕裂了开来。

奶奶把收回来的豆鼓脱了杆 ,装进了簸箕里,细细地铺展开来,晾晒在了低矮的巷屋瓦面。响午时分,晒足的豆子从豆荚里蹦了出来,夹着间歇的噼啪声响,骨碌碌着滚落到簸箕底角,如同秋日的耳语。

这便是农家一年一度里的屋瓦晒秋了。

爷爷把脱了粒的豆子煮熟,晾干,撒上一把的盐巴,和上酵母,揉成了一个个的粉团,装进瓮子里,静等着发酵。

父亲去到地里把苎麻杆收割了回来,捆成一把把的,撂到门前的水坑里浸泡着。再过十来天,岭上的芝麻就要大收了。

隔些日子,爷爷从瓮子里取出发了毛的豆粉团,放到簸箕里 ,晾晒在高高的屋瓦上。

再过些日子,浓浓的酱香便从瓦瓮里流溢了出来,阵阵地飘在了窄窄的邻里过巷。

“豆瓣浓,虾酱香,七月的石磨转流光。。。”

母亲一大早起来,来到石磨坊里。早早的,我们便喝到了入秋以来第一碗滚烫的豆腐汤。

这是一年一度里的七月初十节,石磨转转,流光转转:

“膜拜/于我一脉的先民/在昏黄跳动的烛火里//走远了/门槛夕阳里抚摸我的老祖父/流光里母亲如水般地芳华//就在那个童年的响午/那个风一样的微冷初秋/那个低矮的门角落/我们推起了石磨盘。//”《初十》

不远的池塘边上,二奶奶家门前的旧石臼边夯声咚咚,紫红的高粱米浆从石磨嘴里流了下来,沥沥的滴在了接口下的木桶里。

二奶奶做出来的高粱水馍馍,掐入了白糖芝麻馅。咬在嘴里,一股清凉顿时溢了出来,带着软软的糯滑感,充斥在味蕾的周围,甜香刹那间填满了唇齿。芝麻的醇香混搭在白糖的甘甜里,混杂着柴火的味道,一缕浓浓的醇厚,使人如饮岁月。

入暮,我们便可以喝到奶奶专门为我们熬煮的芝麻糊糊了。那一年,昏黄的灯火下,那一缕散发着焦糊味的糊香,悠悠地飘在了我童年下的青石巷口。

暮色的天空下,一只鹞鹰从遥远的天际里飞来,苍鹰般地翅展着掠过村野,如一片枯黄的落叶,滑行在无边的天宇,遁去时,消失于远方的苍茫里,遁去如骑士。

初十方过,天气便变得微凉起来。早上时,一拨一拨的行人从我家的门前经过(我们这里,初十之后的每天都有人过节日),我们趴在门前池塘边的桥墩上数点着路过的人群,时不时地望着远处的天空,齐齐地唱了起来:

“鸡斗打,人客来。某米煮,煮泥沙;某凳坐,坐木杈。”

过了十四,我们便要到上莲的外婆家里去作客了。一大清早起来,我们跟着母亲,穿过一片田野,趟过那座芦苇桥,外婆的家,就在荷花正盛开着的池塘边上。

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大群一同去走亲戚的人,有相识的和不相识的。大人们提着藤兜(我们这里装载东西的袋子),背着孩子,一路上有说有笑着。在下阮的路口时,我们分了手。

“过河桥,下金堆,下了金堆望下阮。外婆(小舅家)在荷塘的边上住,隔着舅舅(大舅)的沙桔岭。”

外婆的家门前种了一面的荷塘。家里来了客人,中午时 ,大人们下了水,在荷塘里放起了竹排来。大伙儿跟着竹排在岸边上跑,摇橹的落桨撕开了翡翠般的湖面,竹排轻轻地荡漾在微冷的水面上。

摇橹,在初秋 ,在湖面。莲叶间的落桨惊起了一只落单的水鸟,鸟儿扑棱棱地飞起,鱼儿跃出了水面。

“采红菱,水上鲢;划水桨,秋日光。”

大伙儿跟着竹排在岸边上跑,人们把打来的鱼儿往岸边上抛,孩子们一齐拥了上去,争抢着把鱼儿捡进了提着的箩筐里。我独独地躲在外婆家屋前的那棵大槐树底下,听着外婆讲了一个下午的故事。

妇女们坐到了一起,在池塘边的青石板上编织起了蒲草做成的扇子来,时光在她们跳动的指尖间流淌着。

晚饭时,饭桌前搬出了象征着喜庆的红鲤鱼,归宁的女子们带着归家的孩子 ,难得地坐在了父母的身旁。老外公(外公的父亲)拿出了自家酿制的浑米酒,缓缓地斟进了大海碗里 ,红红的烛火泛映在老外公花白的山羊胡子上。酒过三巡后,老外公苍老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来。

回到家时,家里已吃过了晚饭,父亲摇着蒲扇,一脸惬意地躺在家门前的摇椅上。爷爷已上了床,懒懒地躺在了水井屋里,低矮的屋瓦里,透出着节日的灯火昏黄。

东厢房里,我们睡了过去,母亲借着微弱的灯火,披着薄衣,夜补在皎洁的月光底下。天地处一片祥宁,虫儿轻轻地鸣唱在远方秋夜的原野,蛐蛐的浅吟从墙根底下传来,浑浑的揉合在如水的月光里,跳入了我们的梦境中来。

睡梦下,隐隐约约中仿佛听见了园子外爷爷与人隔着篱墙的窃窃絮语,我翻了个身,便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银月光,洒窗台,园外柴扉叩不开;萤火来,秋火飞,帘外的秋光照案台”

夜半里起风了,风吹动了幡帷。庭院外,一声重重的“哐啷”声响拉开了起风的序幕。风沙沙地掠过了竹后园,呼呼地呼啸在庭院前的空地处,片刻后,突然地一声巨响撞拍在床头边的窗页上。而后,风呼啸而去,“哐啷”的声响在远处的黑夜下不断地传了过来。片刻的停歇后,呼啸声跟着响起,屋子外,树杈“咔嚓”的落地声重重地撞击着地面,噼啪的几声过后,风突然撞开了窗门,呼啸着掀起了窗台边下的一片帐帷,风里带着些湿冷。

房里的灯突然灭了,帐帷里传来了母亲轻轻地咳嗽。看着天外时,屋瓦上黑漆漆的一片,如水的月光已不知了去向。

远处的鸡叫过了三遍,后夜里醒来,窗台外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点密密地敲打在屋瓦面,滴滴答答的,像是夜空里的丝丝呢语。这时,厅房处(我们家的鸡窝在大厅上)的鸡笼里传来了躁动,鸡群一阵地嘀嘀咕咕着。骚动过后,公鸡拉开了喉嗓,“喔喔喔”的啼叫了起来。

远远的巷子深处,传来了一两声阑珊的呼应,片刻的宁静后,一两声的犬吠声传了过来,掺杂在雨声的空灵里,像是夜空里的唔语。

正睡意朦胧时,井绳的落水响传了过来,伴随着一阵阵熟悉的问语。灶塘边上的灶火正红,星星若隐若现地正闲挂在天外。天井的门角边上 ,母亲推起了石磨盘。

早上起来,天空里依然阴雨迷蒙,乌云正堆压在高高的屋瓦顶。

意外的是那一天伙伴们没有来找我,我依稀地坐在伙伴们等着我的家门口,等了一个下午。

那一夜之后,岭南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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