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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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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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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耕很慢

“萤火萤火天上飞,远方的妈妈戴月回。九月风吹帘栊动,满院的蛐蛐叩窗台。 ”

每每的九月,当秋风掠过了家乡的原野时,我就守候在当年那个风起的旧窗台,远远地守望着村边田野上劳作归来的母亲。

那时的我还很小很小,小到跟在一旁总搭不上手,却渴望着一整天地在母亲的身后。

夜里母亲回来了,坐到了月光底下的窗台边上给我们缝补起了衣服来,一旁无事可做的我,就趴在旧厢房里的窗檐下,望着夜空下远方的原野,听着九月原野上的虫鸣蛙唱,昏黄的灯火烛烛地跳闪在习习的夜风里头。

地里的庄稼一大部分收仓回来了,一年一度的秋粮也到了收尾的阶段。

望着月光下的天边,雁儿回来了。一拨拨的雁群在云丛下自由地穿行,大伙儿都躲在厢房里,低矮的屋瓦下透闪着秋夜万家灯火的昏黄。

月儿暗淡了下去的时候,夜空里嵌入了满天的星辉斑斓,碧空下的夜空里云纱曼妙,启明星就高高的升挂在遥远的东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与子宴言,蛐蛐在堂。”

邻家的姐姐们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一起,在葡萄架下,数起了天上的星星来。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点点的嵌入了湛蓝的天宇里,像一朵朵洁白的石榴花瓣,撒落在秋夜九天的碧池。

数着数着,星星却在边上一点点的冒了出来,重重叠叠的堆压在一起。大伙儿看花了眼,收起了意兴,在月光底下点起了兵兵来:

“先生教我读书,我教先生打山猪;山猪打不着,先生回家打老婆。。。”

灿烂的星空下,大伙儿一齐爽朗地朗笑了起来,灯火昏黄的厢房外,童谣声一浪高过一浪,夜风掠过了星光下的葡萄架。夜深了,我躺在灯火昏黄的厢房帐帷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里,若隐若现的歌谣飘了过来,映着满天的星光斑斓,像是一幅消失在基因记忆里的远古画卷。

夜半里醒来,母亲正收拾起缝纫台,朦朦胧胧里,熟悉的歌谣又飘了过来:

“月光光, 秀才娘,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背,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门头一口塘,种诶鲤麻八尺长,

长诶拿来炒酒食,短诶拿来窖姑娘。。。”

母亲站起,拉上了窗帘,厢房里的灯火暗了下来,迷迷糊糊中,葡萄架下的歌谣停了。

第二天清晨,“嘎嘎”的雁鸣穿行在厚厚的云缝里头。推开大门,呼啸而来的北风重重地撞击在门闩上,呼呼着钻入了厅房的角落里,“啪啪”地袭卷着边上的旧泥墙,我把头探出了门外。

院落外清清冷冷的,过路的行人抖缩着身子把手探入了口袋子里,拱着腰背,哆哆嗦嗦地贴着墙根脚走着。

大伙儿都去了晒谷场,屋后的高地上,阵阵的吆喝此起彼伏地传来,像是寒冷的冬夜里开起了灶火炉。

我跟了过去,一旁的伙伴们穿起了厚厚的旧棉袄,在北风呼啸的晒场边上放起了风筝来。天空上,风筝杆摇摇曳曳地漂浮在远方高高的云层里,追逐着天边的雁行。

人们在地面上奔跑着,迎面刮来的北风在阵阵呼啸声里暗暗堆积,慢慢生起,在短暂的酝酿后,突然带着狂吼袭面卷来,掀起的巨大风浪使得我们寸步难行。等到耳畔边的呼啸声弱去后,远边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两声北风遁去时仓促的落地响。

女孩子们挤在了晒谷场下的路边上,悠哉游哉地跳起了稻草绳来:

“绳,绳,悠悠绳,摇摆绳,锻炼身体要跳绳!

绳,绳,悠悠绳,摇摆绳,锻炼身体要跳绳!”

过午时,风停了下来,天上的雁群不见了,地面上放风筝的人也少了起来。大伙儿正商量着要到原野上打泥头(扔泥块),我跟着赶了过去,路过一旁跳绳的姐姐们时,她们正蹲坐在池塘边上的树根底下,手里捧着课本,正吟读起来:

“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啊!秋天来了。”

晚上,母亲回来了,我们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糊墙纸,把窗门页里里外外地缝糊了一遍。而后,母亲搬出了两捆上好的稻草杆,层层叠叠地铺叠在了我们的床木板上。

末了,母亲从柜厨里取下了为入冬准备好的旧棉被,暖暖地铺在了我们的稻草席上。

“铺一垌稻子青黄/

在儿时岁月/秋的记忆里/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远去的先民/把劳作种入基因/

收获着晨耕暮炊的生别乡愁。//

拉起了牛车禾架/磨饱了蓑衣镰刀/在原野/收割着一川/萋萋秋草/天地沙鸥!//

去!/

九月的大雁南归了/秋苇等白了头/

与着我的三个兄弟/铺上一床厚厚的席稻草/

在繁星满天的秋水里/听蛐蛐轻唱。。。。”//梁子里《九月》

这时,有人来敲门了。打开门,隔壁家的显全正站在门口处,穿了一身厚厚的秋棉袄,说是要约我到原野上去捉萤火。

我们披着朦胧的月色来到了原野上,点点的萤火飞越在高低的田水埂,忽隐忽现地穿流在月光下的河面上。探入冰凉的秋蒲河中,捕萤在蛐蛐声响起的无边垌野,直到月落梢头,蓦然回望村野,看到了繁星满天。

第二天响午,我们正在广袤的原野边上打着泥头,远远地垌野上来了一个人,边走着边向路人打听起了我们家来。问起时,说是代人捎个话,重阳节我那远嫁下水村的四姑姑要回来了。

回到家里时,爷爷和母亲都在,捎话人进屋喝了碗水,交代完爷爷和母亲后,卸下了一身子的轻松,继续走亲戚去了(亲戚在同一个村子里)。

冬月很快地接踵而来,夜里,六叔公(爷爷的亲弟弟)从屋子里搬出了灶炉火,大家围在了一起。

“阿明(我)明年就要入学了,是明年春去的学校,要不,你家的阿金(堂妹)也跟着去?”爷爷笑着试问。

六叔公把双手正盖在火苗上,来回地搓热着手背,却被冒上来的青烟熏出了眼泪来,爷爷拿起根棍子拨了拨,火苗倏地跳入了夜空里,映红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我就坐在不远的台阶上正仰望着星空,天上依然繁星点点,却不似以前的那般明亮了。我来到了母亲身旁,母亲告诉我,人长大之后,眼睛就不似从前地那般清澈了。

第二天响午,因为赶集,我跟母亲闹起了别扭来,正在一旁哭着鼻子的时候,六叔公远远地走了过来,边拧着我的脸蛋边在笑。

我偷偷的躲到了一旁,岭南的院落里空落落的,一如冬日里我那空落落的心。几只觅食着的母鸡“咕咕”地游荡在一旁,忽然间听见了不远处同伴的叫唤,便急匆匆地钻入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岭南的院落里这时传来了公鸡一声长长的啼鸣。

暖暖的午后,爷爷从水井屋里走了出来,坐在门石上,吸食着烟火,隔着对门跟我聊了一下午。

入夜,我躺在旧厢房里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想起了白天里,我跟爷爷有了一个三十年后的约定。

望着窗外时,爷爷水井屋里的那盏灯火还在,夜风沙沙地掠过了竹后园,几只萤火光从后窗台边上划过,一闪一闪的,像是从我的梦里走来。三更天醒来,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此时的我仿佛被困在了那个混沌的遂古之初。这时,远处的深巷里传来了一两声黄狗的深吠。

“公鸡低沉的啼鸣/独行在/昏昏的午后岭南/

我与母亲的别扭/留在了/冬日冷冷的记忆里/

曾经/子夜深巷里的一两声黄狗叫/带着多事农耕/回到/遂古之初/三十年前的黄昏和初夜/

水井屋旁/我与祖父的三十年之约/

祖父抚然而笑//

那时候/城市很远/繁星很近/我们围在柴火堆旁/

围在暖暖的火光里/青色地嘻戏着童年/

那时候/亲情很暖/农耕很慢/我们在年少时光里/

和父母身旁/曾有着最好的一段流光/约一个细雨的黄昏/伴着炊烟/跟着祖母/荷锄东园/一任蓑衣//

选一个暖暖的响午/故地归来/祖父的期约不至/

岁月/把我遗忘在了冰冷的角落里//

找一个路口/驻足/

等一下那些匆匆而过的流年。。。//”梁子里《入冬》

那一夜过后,岭南入冬了。

很快地又一个春天到来了,天空上飘起了毛毛细雨,雨水整整地下了一个下午。

母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来到屋檐底下,与着我们剥起了花生种豆来。

灶台边上升起了炊烟袅袅,在雨影的笼罩下,厨房外的庭院处云烟缭绕。那一个午后,我就趴在旧屋前的门石上,熏熏地睡了过去,醒来时,灶台上的饭火熟了。

踩着葱茏的夜色,父亲回来了,村子的巷子口,留下了(赶)耕牛一路的吆喝声。远方的原野上,荠菜花正开在春雨田头。

“原野上的布谷鸟鸣叫嘤嘤/轻飞的柳絮映入了/

三月的杏花烟雨/扛起犁锄/远方的田野/在不远的远方//

牵着老黄牛/父亲在泥泞的乡间小路/归耕/远处/

夜色葱茏/荠菜花开在春雨田头//

我还是那个当初的孩童/母亲正剥着花生种豆/灶炉升起了炊烟/灯火在初夜里招摇//

听惯了鸡牛归笼/篝火晒场/也听岁月的心跳/

记忆/停在了岭南的那个晴暖响午/跟着伙伴们/

消失在了童年的青石巷口//

梦回岁月/我仍是那个在岭南原野上/

当年一起在牛背上的牧童。。。。。//梁子里《忆春》

夜里,雨停了,月儿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朦朦胧胧的,向天外望去时,却惊奇地发现,再也寻不着我的繁星满天了。

那一夜,我一直伏在月光的窗台下,等着远处飘来的钟声,不曾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背起了书包 。跨出门的那一刻,我回过头来望了望母亲。

这一回头,便定格在了我的童年岁月里,那个晨曦初起的清晨。匆匆几十年一过去,每每回望故乡,故园依在,却再也等不来当年那个趴在旧窗台边上看繁星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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