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的蝶舞闪闪地穿飞在高低起伏的岭南田水岗,翩翩的一双金色翅影追逐在晨色中的无边曦阳,越过疏疏的村边篱落,绕飞于枝桠密布的苎麻枝头,采食着花桠间的那一抹淡鹅黄。不远处的稻草垛边上,岭南的旧院落里,屋顶上空升起的炊烟袅袅就层层叠叠地缭绕在古色的屋瓦面,拥抱着沉睡中的清晨。低矮的连排巷屋像是一个个初醒的女子,徜徉在风柳絮开满的渠沟旁,一只落了单的花母鸡被一旁的“咕咕”声牵引着,一头地扎入了一旁茂密的灌木丛里。
不远处的垌野上白茫茫的一片。兰刀鱼跃过了春水灌漫的石堰口,在落瀑口冲成的宽阔潭水面上点开了无数的涟漪,一串串地飞跃在碧波涌起的春水面。一声浑厚的蛙鸣从幽影的潭水下升起,直直地并入了一望无垠的岭南垌野,呼应在天边的老村落。河岸边上开出的朵朵粉白的野花蕾,点缀着阳光下的无边春草,招摇在生意盎然的春日里。
不远处的田边桥头上,婶子们正从河岸的边上浣衣归来,母亲系着一领方格的花头巾,后边正跟着一众扎着马尾辫子的婶娘们,穿行在那片春风荡漾着的马尾松林下,走在归家的小道上时,银铃般的笑语一路地散落开来。丛林间两旁的草坪处冒出了成片嫩黄的新芽,蝼蛄钻爬在了积水的青草丛里,在阳光泛起的草皮下拱出了一道长长的隧道来。牛犊低鸣在远边空旷的田水埂,四十年前的春日,我便是那个站在春水河边上牧牛的少年。
“垄上草,红日追,拂堤风暖柳絮飞;黄昏牧,夕阳垂,双飞燕子带雨归。”
八四年的那个初春,柳絮纷起的岭南庭院里,一大清早,乌云便密密地堆压在低矮的屋瓦面,大伙儿从厢房里跑了出来,来到了开阔的岭南庭院里。
太阳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暖暖地锁照在泛光的屋瓦面。不远的原野上传出了布谷鸟幽怨婉转的声声啼鸣,“布谷布谷”地回荡在村子边篱落交错着的高大乔木林下。林间的那条弯延小路上,“哒哒”的牛蹄声归来在林荫下的清晨,突如其来的造访无意间惊扰了池蛙的一池清梦,“噗通、噗通”地一路落水响次第地传来,像极了一块块正滑落了的泥巴的落水响。大天牛(荆棘虫)从荆棘丛下飞了出来,闪着一双翩翩的金色翅膀,越过疏疏篱落,逃遁在初阳的照耀下。
我们来到篱笆墙下的荆棘丛边,折起了一个个的风车来。女生们却聚集在池塘边不远的相思树下,悠哉游哉地跳起了稻草绳来:
“绳,绳,悠悠绳,摇摆绳,锻炼身体要跳绳。。。”
经过晒谷场边的时候,哥哥们正赶在了去上学的路上。一旁的晒谷场空地处早挤满了来上学的学子们,大伙儿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在晒场边上玩起了课间游戏来。
大伙儿正玩得尽兴时,一旁的角落里突然地传来了母鸡一阵“咯咯”的惊吓响,放眼望去时,一只花母鸡正惊恐着扭转头逃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逃离中,一个白花花的鸡蛋壳从母鸡的屁股后蹦落了下来。
这时延树笑眯眯着从一旁的角落里闪了出来,从容地捡起了滚落在地上的暖鸡蛋。大伙儿正想着赶过去凑热闹时,学校里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遍遍地铃声过后,刚刚热热闹闹的高地上瞬时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晒谷场。
好在低年级的孩子们都还在,池塘边的树荫底下,堆扎了一大堆子的人,中间坐着的人手里捧着一本连环画,画着杨家将的图案,正聚精会神地聚在一起。看着都是一些不相识的人,也只好安心地去抓我的红蜻蜓了。
正玩得兴起的时候,周围的声音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教室里传来了学生们琅琅的读书声,透过不远处教室的后窗台,画面的轮廓里,老师正站在讲台边上抑扬顿挫地讲课着。
我的心底里无比地焦虑起来,空荡荡的村头巷子口,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地乱窜着。经过五伯母家门前的那口池塘边时,一群觅食着的小黄鸭“叽叽唧唧”着游过了桥墩下,在春水泛滥的出水口边一路地啄食着。池塘下的浮莲正悄悄地从水面底下钻了出来,星星的点缀在春日的池水面,绿油油的一片。清风徐来,掀起的莲裙像一把把张开了的小绿伞,漂浮在涌动着的池水面。款款而来的红蜻蜓点靠在碧波泛起的微风下,追逐在春水荡漾的池水面。一只只跳动着的水黾忽闪闪地从四处游了过来,一排排地划过了镜面似的池水面,消失在了池塘中央的水光返照里。一旁悠长的胡同巷子口旁,阿金阿琼姐妹俩玩起了跳房子(一种传统游戏)来。
不远的课堂上,琅琅的读书声再次飘起:
“春风吹,春风吹,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吹来了燕子,吹醒了青蛙。。。春风微微地吹,小雨轻轻地下。。。”
书声缓缓地从教室里飘了过来,越过春水池塘,撒入在了那个春风荡漾的岭南午后。坐在桥墩下,头顶上蓝天白云悠悠地游过,望着不远处的读书声时,恍恍间我若有所失。
想起了那一个个书声响起的清晨里,我就独自一人趴在学校教室后边的窗台下,静静地聆听着从教室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每每经过教室的窗前时,我都要回过头来,正襟的讲台上,正坐着先生那张威严下略带着慈爱的脸庞。
于是当年的我,便若离若即地守在教室后的窗台边,无数个清晨和响午,带着许多的羞涩与不安,自卑和腼腆。恰逢学生们放学的下午,我便会提前地逃离那个后窗台,而后装成若无其事地与他们在放学的路上不期而遇。
第二天,我便又悄悄地回到了那个书声琅琅的教室里,趴在后窗台下,带着些许地羞涩与不安。
父亲为我准备了一只布袋子,装上了几本的旧课本,母亲怕我的嫌弃,便细细地为我缝上了一个大大的红五角星,当把它搭在腰肩上,要出门的那一刻时,我折返了回来,悄悄地问着母亲,我上学了你便会老去了么?
母亲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下去,带着几分的温柔,而后便听到了母亲在我耳边喃喃地说道,我一直都在!
八四年的那个夏天,怀着身孕(我的小妹)的母亲正在屋子里睡着午觉,门外来了一位中年妇女,从远远地地方寻亲过来,带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姐姐,经过我们家的门前时,向母亲讨了碗水喝。
午日的阳光直直地投射在岭南的厢房院落里,招待完母女俩离去后,母亲转过身来,暖暖的熏风生满了过午的岭南庭院,那年的母亲一如庭院里盛开着的五月的石榴花。
读了四年书的大哥突然地从课堂上跑了回来,有事没事地总喜欢跟在大人们的身后,在原野上放起了牛来。父亲母亲迫于无奈,给大哥辍了学,很快地我读书的事也提上了日程来。
八五年的那个秋日,我终于背起了书包,告别了母亲,着一领的青青子衿,正襟地坐在了老师的书桌前。望着站在讲台上讲着课的老师,和坐在书桌前听着课的我,刹那间,曾经熟悉的两张脸庞,伴随着两颗有趣的灵魂,邂逅在了那个风清云淡的秋日里,相看两不厌。天外,鹞鹰掠过了村野的上空,消失在了远方的遥远里,遁去时如一片落叶的枯黄。教室后边的那条林间小道上,我曾无数次地守候过的窗台边,父亲正骑着他的那辆二十八杠自行车,从我的跟前经过。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我渐渐地迷失在知识的海洋里。伏读于书声的课堂前时,脑海里总浮现起那个秋日的午后窗台边外父亲那远去的背影来。我茫茫然,在时光的流逝里,不知是我们送走了岁月,还是岁月为我们留下了一篇篇的诗篇。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雨水整整地下了一个星期,过午后,母亲给我们做起了我们爱吃的糍粑馍馍来。
咚咚的捣杵响震落了庭院的整个响午与黄昏,没去下田的父亲搬出了摇椅,惬意地躺在屋檐底下的葡萄架旁,煮起了午后清茶来。天外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斜敲在古色的屋瓦面上,也密密斜斜地侵蚀着远方的原野。
黄昏时的村子口边响起了一路归牛的吆喝,吆喝声穿行在那片雨幕下的村边树林,带走了暮色下的别样祥宁。屋瓦上空升起了炊烟袅袅,灶火在开春的初夜下烛烛地跳闪着,深沉地舐犊着农耕庭院下的岭南岁月。我们来到六叔公那悠长的遮水走廊,聆听着天外滴滴嗒嗒的雨影,暮色笼在了灯火灶头。
第二天,坐在教室里,我翻起了课本,一段似曾熟悉的文字迎面扑来:
“泉水泉水你到哪里去? 我要流进小溪里。溪水溪水你到哪里去? 我要流进江河里。江水河水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都要流进海洋里。。。”
我羞涩地抬起了头,与老师的目光触碰在了一起。在百转千回的遇见里,我终是见到了如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