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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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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岗上

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四,当雨水抹过锡林格勒大草原时,原野上的野花盛开一片。曦阳从雨后的山坳子里爬了出来,带来了一地的绿草茵茵,温暖着锡林河的河水两岸,鸟鸣啾啾在涧边潺潺的溪流。清风拂过的大草甸上,马儿在峡长的坡谷中悠闲地啃食着青草,三三两两的,像是妆点在天地间的画卷铺展开来。土拨鼠从一旁地地道下偷偷地钻了出来,警惕的双眼贼溜溜的紧盯着远方地平线,一边惬意地吞食着嫩黄的草芽子。轻风掠过的清草河岸,格桑花儿似乎刚从一场睡梦里苏醒过来,一枞一枞地扎着堆儿,星星点点地妆点在锡林河的两岸。

阿巴嘎旗的集镇上,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正在进行。巴图一家子刚逛完了集市,正要带着妻子旺姆和儿子小巴图赶往那达慕的赛马场,那儿有巴图要参加的套马比赛。

巴图一家子到达套马场的时候,人们早已把套马场围成了里外的三层,壮汉们穿起了传统的蒙古服。巴图一把地跃上了马背儿,马儿高高地扬起了蹄子,发出了一串长长的嘶鸣。巴图突然狠狠地拍打起马屁股来,受了惊吓的马儿流星似地冲在了队伍的前头。

高架台上的牛号角呜呜鸣起,草原上朔风猎猎。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巴图纵起手中的套马绳,利索地往天上一抛,绳索牢牢地套住了奔跑中的公羊脖子,草原上响起了一阵阵地欢呼。

黄昏时,草原上安静了下来。阿巴嘎旗的集镇就像一阵风,来时像草原上翱翔着的雄鹰,去时似草丛里潜逃的胡狼,消失得无影无踪。

妻子旺姆带着小巴图在前边信马由缰地一路奔行着,巴图托着赢来的公羊,慢悠悠地跟在了后边。途中小巴图会从马背上跳下来,采集着路边上的一枞枞野花,追逐着草丛里跳出来的草原野兔子,欢快地奔耍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不远的高岗上,传来了马儿的阵阵嘶鸣,夕阳下,那日松的马儿在高岗上高高地扬起蹄子,呜呜地嘶鸣着。

“我的大巴图……”那日松从怀里扬起了从赛马场上夺来的大公羊,在夕阳下的高岗处远远地炫耀着 。

“我的那日松兄弟,你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 巴图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突然间,“砰”的一声响起,那日松身子斜斜地倒在了马背上,高岗上,独剩下马儿在夕阳里长长呜咽。

“呼……呼……”,远远地天边,一杆旭日旗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几个鬼子骑兵呼啸着奔涌过来,像是惊喜着捕到了猎物。巴图一惊,匆忙间吹响了一声长口哨,马儿听见主人呼唤倒转回了头,从山梁下悄悄地绕了过去。

很快地集镇里开起了大会,那一年,村子里来了日本人。

“我的长生天呐,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啊……”祭祀台上首领振振有词着,周围挤满了愤怒的人们,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带着一丝丝的紧张与不安。

巴图一家子操活了起来,日本人来了,他们要把羊群牛群转移到山那边的草甸子去。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小巴图跟着母亲一起牧羊的时候,旺姆就跟着小巴图讲起了先祖们的一个个古老传说来。旺姆告诉小巴图,草原上不仅仅有英勇无畏的嘎达梅林,还有带领着他们一起强大过的孛儿只斤•铁木真,他们的先祖曾是草原上翱翔着的雄鹰。

小巴图总想着回到锡林格勒老家的那边去,哪儿有他们炊烟升起的毡房,有锡林河畔盛开着的格桑花,还有他们一望无垠的秋季牧场。

一年一度的敖包节又到来了,农历七月十三日这一天,巴图一家子早早地起来,牵着羊,来到敖包前。巴图给神灵送去了哈达,旺姆带着小巴图进了喇嘛庙,给庙里添了灯油,还诵起了经文来。乞求神灵保佑吧!旺姆带着小巴图绕着敖包转了三圈,拜过了长生天。

回来的路上,巴图临时要到镇子上开会,落在了后边。经过一个小土包时,小巴图似是看到了家乡的那个高岗,兴奋得叫喊起来,“努塔哥(故乡)……” 

小巴图一把冲上高岗,把旺姆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一路哒哒地马蹄响从西边的地平线上升起,夕阳下的土堆上,旺姆抱着小巴图,紧紧地盯捎着落日中飞奔而来的一人一骑。

“快……快躲起了……”来人来不及叫喊,高高地抛起了手中的套马绳。

“是爸爸,”小巴图还没说完,旺姆突然想起了什么,抱起小巴图,轱辘轱辘地滚下了山谷底。

“呼……呼……”一阵阵地吆喝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小巴图抬起头来时,看到了一面旭日旗。“砰”的一声枪响,时间仿佛停滞住了,父亲斜斜地在马背上伏了下去。小巴图刚想冲出去时,却被旺姆一把紧紧地抱住。

“呼……呼……”一阵阵鬼哭狼嚎从天边逼近。

父亲的马蹄响渐渐地靠近了,准备到跟前时,父亲突然从马背上跃了起来,带着发愣着的小巴图母子俩,急匆匆地向山谷中遁去。

镇子里不断地要开会,父亲也回来得越来越晚 。男人们开始腌晒起了肉松干,女人们也赶制起了酪奶干来。隔壁家的哈丹巴特尔叔叔也很久不来逗小巴图玩乐了。

一年一度的马奶节上,小巴图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准备了马奶酒,首领搬出了“手扒肉”,大家尽情地畅饮了起来,小巴图发现人群中赫然少了丹哈巴特尔叔叔的身影。

锡林格勒草原上已经入秋,回家的路上旺姆与小巴图两人一骑,在夕阳下肩并肩地依偎着。远处的锡林河畔,草原兔子正在地平线上欢快地跳来跳去,惊起的鸿雁贴飞在锡林河的河面上,秋天,蒙古草原上战马正肥。

离毡房不远的山坡上,人们从毡帐里走了出来,在黄昏下的草原上架起了熊熊篝火,赛罕大叔坐到毡房外的草坡上拉起了马头琴来:

“鸿雁, 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 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 ,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 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 ,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点灯节的这一天,父亲巴图依然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一起没有出现的还有哈丹巴特尔叔叔。黄昏时,毡帐外升起了篝火,旺姆把自家的油灯,挂在了毡房外高高的山坡上,旺姆的嘴里念念有词着,那一夜,蒙古包外的高地处,小油灯亮了整整地一个晚上。

很快地草原上一年一度的白月节到来了,小巴图一大早起来,便向赛罕大叔讨起了“辞岁酒”来。赛罕大叔笑呵呵着樽起了酒杯,敬了天,敬了地,然后把酒水沾洒在了小巴图的额尖上,嘴里念念有词着:长生天啊,过了年就让那个勇敢的男人回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曦阳跳出了地平线。小巴图起了个早,把自家的羊群从羊圈里放了出来,赶进了山坳子里,旺姆来到锡林河边,跟着大伙儿捣洗起了衣服来。

远处的山坳子里,年轻漂亮的乌云琪琪格骑在马背上,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子,远远地身后跟着她的牧仁哥哥,趟过锡林河边的山谷时,乌云琪琪格唱起了那悠扬动听的歌曲来:

“风从草原走过, 吹散多少传说,

留下的只有你的故事, 被酒和奶茶酿成了歌,

马背上的家园, 因为你而辽阔,

到处传扬你的恩德, 在牧人心头铭刻,

深深铭刻 , 每一个降生的婴儿,

都带着你的血性 , 每一张牧人的脸庞,

都有你的轮廓, 每一座毡房的梦里,

都有你打马走过……”

妇女们躁动了起来,牧仁哥哥刚打外边归来,带回了外边的消息,当牧仁走到河边时,旺姆朝着牧仁扬起了手来。

“都好着呢!他让我捎个信回来,说打跑了鬼子,就回来跟大家团圆!”

再想问起什么时,牧仁的马蹄声已经走远。

又一年的那达慕赛马节到来了,草原上没有了往年的传统赛会,可是大伙儿依然堆挤在一起,首领站在集镇高高的旗杆旁,神情激昂地诉说着:

“我大草原的子民们啊,明天我们的英雄便会从这儿经过 ,他们要带上我们的新人,加入到那场英勇的战争中去!”

“巴图和巴特尔也回来吗?”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是的,我们的巴图和巴特尔也回来,还要带走我们草原上的英雄们!”

从那达慕的节日上回来的当晚,天色已经尽黑了,毡房外燃起了节日的熊熊篝火。旺姆心底里抑制不住兴奋,想起了那一年的八月十五,巴图牵着他们家的牛羊,站在自家的毡房前向父母提亲的往事,灼灼的火光影下,旺姆的脸上泛起了片片的红晕来。挑着针线眼儿的时候,旺姆羞涩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哼唱起了那年巴图教自己唱过的歌曲来:“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我耐心地等待哟,

我心上的人儿,

就会跑过来哟嗬……”

旺姆一边低着头,一边琢磨起了歌词里的意思来,火光噼噼啪啪的,映红了草原的夜晚。

夜里,草原上刮起了大风来,枕着呼啸的北风,旺姆迷迷糊糊里进入了梦乡。梦里头,旺姆听到了毡房外传来的战马嘶鸣,人群中似是掺杂着巴图的声音,一遍遍地吵杂过后,毡房外安静了下来,旺姆似是听见了风声中对自己的叫唤。旺姆“嚯”地坐了起来,朦朦胧胧中,毡房外传来了赛罕大叔那悠扬的马头琴声:

“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啊,

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要说起义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北方飞来的大鸿雁啊,

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

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第二天一大早,旺姆早早地等在了毡房外,不停地眺望着远方。赛罕大叔从毡房里走了出来,告诉旺姆,昨天晚上部队已秘密地出发了。

旺姆二话不说,抱起了小巴图,跨上了马背,一路向东奔去。

到达锡林河畔时,远远地高岗上,巴图正伫立着战马,望着西边的方向。

“巴图……”旺姆飞奔着向高岗。

“旺姆,等着我回来……”巴图朝着旺姆挥了挥手。

巴图骑着战马离开了,望着巴图渐行渐远的身影,旺姆停了下来,蒙古人血脉里的基因告诉她,巴图要出发了。

高岗下的巴图纵起了缰绳,纵马奔向了远方的队伍,到了半路,巴图突然地回过了头来:

“我的达瓦里氏旺姆,等着我……,声音点点地消失在了远方的曦阳里,路的尽头,只留下了黄沙漫卷下的一路哒哒马蹄响。

曦阳下,旺姆独独地站住了高岗上,两人一骑,土拨鼠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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