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没能吃上母亲亲手为我做下的馍馍了。想起来时,恍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春日的午后,躲在阳光洒照着的岭南院落里,在那个温暖的灶火台旁。一切一切的味道记忆,如春日里的种子,被封存在了儿时最好的时光里。
那年,三月里的雨水如约而至。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如慈母般地抚揉轻轻地低唔在古青色的屋瓦面,滚落着的小水珠像是春日里跳动着的小精灵,在瓦沟槽间溅起了一路欢畅地轻盈。缭绕的午后炊烟就徜徉在整个岭南的屋前院后,透着朦胧的雨影,一色的天水朦胧遮掩了诗意无边的春意岭南。
离离的灶火影就跳闪在那年雨幕轻笼下的农家四合院天井,透着三月里的梅雨,燕子从遥远的南方回来了。
雨幕下的农家四合院天井里,雨影纷纷扬扬地飘洒了整个的下午。迷迷糊糊下的远方垌野上,燕子翻飞在高低起伏的岭南岭岗,带来满屏春的气息。黄昏时分,带着惆怅袭来的初夜,燕子穿出了重重雨幕,穿飞在低低的老屋天井。
雨幕下,母亲推起了石磨推杆来,岭南的灶火房里又升起了炊烟袅袅。奶奶把汩汩流出的石磨浆筛摇在噼里啪啦雨影下的青瓦灶火台 ,像是在蒸煮着农耕岁月。
外边正下着绵绵细雨,燕子在天井的屋檐上来回穿飞着。坐在老屋的厅房上时,燕子飞出了远方的雨幕,“啾”的一声停驻高高的屋檐底,呢喃在屋梁下的旧墙根上,三月,是筑巢繁殖的好季节。
忙活了几天,过午时,燕子停了下来,舒孵在刚筑好的新巢穴里,边“唧唧”地梳理着湿漉漉的羽毛。外边正飘着雨,这时,老屋天井前的过堂廊道上,我的亲亲奶奶正跟着我那二奶奶,俚语晏晏地清谈在那个春日的岭南响午。
爷爷的水井屋里,淅淅沥沥的雨影儿正蒸煮着轻烟漫卷下的午后清茶。不远处的低矮巷屋里,一旁咕噜着的孵蛋老母鸡护窝在杂草堆起的稻草屋里。近边的荆棘丛边上,淌水的黑天牛翩翩地跹飞在低矮的灌木丛里,黄莺儿婉转的歌喉就啼鸣在屋后那片茂密的乔木林下。在那条通往田间窄长小路的起头处,疏疏的篱落旁柴门半掩,六叔公与爷爷正闲敲着棋子,半沏着清茶,任着这天地外的雨水纷纷扬扬。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很快地,一年一度的春社节到来了。这一天早上,天微微亮,母亲蒸起了竹蒸架来。
推开窗帷,阳光铺洒在了绿窗台上,布谷鸟“布谷布谷”在春日枝头。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门前的池塘边上,隔水的野蔷薇刚透出的初蕾瓣儿撒落了一地,不远处,一阵稚稚的童声扑面而来。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割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面前一口塘,打条鲩鱼八尺长;大头拿来熬汤食,尾巴拿来入学堂;入个学堂四方方,搬条凳子读文章;文章读哩几多本?三十零二本;一本丢落塘,一本丢落井;井里起银杆,银杆好架桥;桥上好食饭,桥下好洗碗……”
走过池塘边桥墩旁的那棵相思树下时,堂姐堂妹们已早早地聚在了一起,扎着堆,点起了点兵兵来。
学校操场边的那片桦树林下,早早来到了的孩子们已三五成群地堆挤在一起,不由分说地掏出了书本,放声地诵读起来。
“海南岛上,鲜花盛开;长江,柳枝发芽;大兴安岭,雪花飘舞
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飘舞
长江两岸,柳树开始发芽
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
春天,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
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冈上
我们找到了春天……”
放学时又路过了春日池塘,族里的哥哥们正牧牛在不远处的族塘(另一处)边上,父亲赶犁在天地下的岭南垌野,吆喝声里,春水灌漫了水天一色的石堰口。
母亲挥锄着的垄间地头,就在父亲数田之隔的菜畦地边上。菜芽子焕发出的新芽儿,正招摇在灼灼的春阳里,黄蝶儿不时地穿飞过高低起伏的田垄间,绕飞在绿意盎然的菜花梢头。
“走过那一片野草塘
我已不在那个开满野蔷薇的童年响午
骑着牧牛
穿行在柳荫的草坪
听一池蛙声
带梦归来
河边的蝉鸣隐隐响起
岭南的晨曦沐浴在三月的东风里
柳絮轻沾在绿色的窗帏
暖风吹拂了
躲在桉树林下做梦的少年……”
中午正在院落里坐着时,远远的村子口外,那条曲曲弯弯的乡间小路尽头,一人一车颠簸在崎岖不平的田间阡陌,越来越近时,渐渐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我那小舅舅又来我们家里作客来了。
我们攀坐在家门前的那棵高高的相思树枝上,等着舅舅走近时,故意一齐哄笑起来:
“阿舅来,捉鸡劏,冇凳坐,坐木叉,冇米煮,煮泥沙……”
舅舅把我们赶落了下来,母亲迎了出来,我们便一哄而散,很快地消失在了春日的胡同巷子里。
父母享得了少有的闲适时光,父亲下午时也不去田里干活了。接待了小舅舅之后,父亲来到了东厢房的窗台边下,捧起了那本泛旧的宋词本,舒坦地闲读起来。
不远处的池塘边上,一池的新绿从水面底下钻了出来,岸堤边上春阳锁照,垂柳依依,鹅黄的小雏鸭一字地游弋在春波荡漾着的池水面上。
“拍堤春水蘸垂杨,水流花片香。
弄花噆柳小鸳鸯,一双随一双。
帘半卷,露新妆,春衫是柳黄。
倚阑看处背斜阳,风流暗断肠。”
爷爷的水井屋里,舅舅轻敲着棋盘,与爷爷对弈在灼灼春日的午后。
在那个流光磨转的悠悠响午,灶火房里的母亲亲手为我们做起了馍馍来。
母亲把磨好的米浆团用水糊开,搓揉成了鸡蛋大小的米团子,捧在手心盖上,拇指轻轻一掐,便变幻出了一个小窝碗来,勺馅,掐口,放入了正滚烫着的开水锅里。
“米浆皮,糖作馅,放进锅中等水开;雾气缭,揭锅盖,一颗一颗浮上来。”
奶奶就蹲坐在家门口的那一头,看着落下去的火红夕阳。
初夜的灶火台上升起了炊烟袅袅,归家的惆怅正吞噬着落日黄昏,返照的余晖里,门石上的奶奶正深沉地舐犊着岁月下的刀火农耕。
水井屋里燃起了离离灯火,奶奶掌着灯火穿忙在初夜下的灶火台,火光影下的舅舅已喝得有些微醉。初夜的坠落像是拉上了光的影子,黑暗在电光火石的行进中点点地聚拢,黑夜袭来,一年一度的春社灯火跳闪在了微冷的春夜里。
“上灯台,掌灯台,灯老烟轻客远来,穿堂燕子飞。
等春归,等春门上阿婆白发垂,一帘岁月催!”
第二天一大早,原野上开田了,垌野上繁忙的一片。赶犁的阵阵吆喝混杂在机器的轰鸣里,人声的鼎沸烘托着蛙声的轻轻悠扬,仿佛陷在了错乱的时空里。告别了父亲母亲,我背起了书包。当我穿过了学校边上的那片晒谷场时,天空中拉响了一阵长长的雁鸣。这一声长长的雁鸣如电光火石般地触遍了我的全身,让我久久地循环在了学前的那段时光里,让人永生难忘。恍恍间想起了少年时,伏坐在先生的书桌前,跟着先生念读的那一段课文来。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我的儿时记忆便定格在了那个春日的午后,三月的岭南院落里,阳光铺照的葡萄架下,我们正在讲述着的一段光阴的故事,故事里,那时候的我们还很小,父母也正年轻,在一旁边上的爷爷奶奶们已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