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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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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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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看山看月

很久很久的以前,在很远很远的缈缈天边耸立着一座座高入云端的巍峨大山,绵延千里。在这片云山环抱着的大山之中,其中的巍巍千金山麓像是一面高耸着的旗帜,屹立在万山之巅。千金山的山脚底下沐浴着一条水草妆点着的蜿蜒河流——二春河,二春河像是个驻守千年的大山孩子,清晨,从遥远的千金山麓脚下蜿蜒出发,晚上时,便回到了郁水河母亲那宽广的怀抱里……

老奶奶第一次跟着我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我很小很小时候的懵懂时光里。那时候的我,长着一双清澈的眼眸儿,生活在童年的懵懂无知里,每每常伴随着在我那慈祥的奶奶身旁。

“千金山,是上古的万年神山,我们这儿流出来的每一道泉眼溪河,那都是千金山山神诞生下来的每一个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的岭南大地上,有一天天上来了位美丽的姑娘。姑娘早起梳妆时,不小心把自己的玉簪子掉落到了凡间,正好落在了我们生活着的这一片土地上。于是,姑娘便下落到了凡间,途中遇上了我们这儿放牛的小伙子。

热心的小伙子决定陪着姑娘一同去找回她自己的玉簪子。这一天他们来到了这片我们生活着的河谷上,找着找着,终于找回了姑娘失落在地上的玉簪子。

姑娘就要回到天上去了,可小伙子已经爱上了姑娘,回到天上的姑娘恳求玉帝应允她回到凡间与小伙子相会。姑娘抛下了玉簪子作为定情信物,玉簪子落在地上后化成了美丽的郁水河。

从此以后 ,小伙子就日日夜夜地守候在郁水河边上,可心爱的姑娘再也没能回来。很多年过去了,小伙子渐渐地化为了千金山。

后来观音娘娘经过郁水河河畔时,听闻了这个美丽的传说,便在千金山下划出了二春河,让二春河带着她们的孩子们,奔向了那苦苦等待着的郁水河岸。

千年过去了,千金山和郁水河又有了自己的新孩子,他们一直就生活在广袤的二春河河畔……”

奶奶带着我的时候,已是风烛残年,老了的奶奶常常带着我去走村串巷,归来时,已是日落黄昏。

奶奶就坐在水井屋前的门石上,望着落日西沉。

“奶奶,山的那一头是什么?”看着坐在门石边上低头沉思的奶奶,我怯怯地问着。

“是奶奶过去的那个家!”

奶奶像是在应答着我,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着。

讲着讲着时,奶奶又不由自主地给我讲起了那个我们小时候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的老掉牙了的故事来。

“那一年,你那正直青年的爷爷曾是贵县县衙名下的一名当值士兵。那一日,恰逢广西军政府下来例行检查,上面下来了一位很大很大的军官(李宗仁的小舅子),为你立了军功的爷爷奖赏了三百斤的稻谷,你的爷爷便用这些奖赏来的稻谷娶回了当年的我。”

“……四四年那年走日本,漫山遍野的日本侵略者像野蛮的蝗虫似的一路杀奔而来。当时是你的大姑姑背起了你的父亲,你爷爷拉着怀了身孕的我,走在了逃难在大山的路上。途中,我生下了你的亲叔叔……”

奶奶聊着这些往事的时候,一脸地风清云谈,仿佛岁月的痕迹不曾侵蚀着这位苦难的慈祥母亲。这时,远方的天空上传来了一阵阵“嘎嘎”的雁鸣,抬头望去时,一群群的雁行正从远远地村野上空翱翔而过。

爷爷就端坐在不远处的沟渠边上,边编制着鸡笼,边眺望着天边的风高云谈。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那一年,奶奶七十七岁,爷爷八十岁,坐在门石边上听奶奶讲故事的我五岁。

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很清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不在奶奶身边的日子里,我便跟在了年轻母亲的身后。母亲带着我的那些日子里,我那最小的小妹妹也刚刚出生。

每每风清月朗的夜里,我便会趴坐在当年看月的小窗台边上,刚出生的小妹妹睡在了月光底下的竹摇篮里,母亲就缝补在明明的月光底里。

我独自仰望着这夜空下的那一船船星辉斑斓,任由着披着吴带的缈缈云彩仙气缭绕地伴飞在月儿弯弯里。此时的我,仿佛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心身定格在了一片惘然的天地时光里,任着浅浅的萤光点点闪闪地飞过了望月的旧窗台。母亲就轻轻地哼唱在柔和的月光底里:

“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外婆家住十八里,我儿住在月里头。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见我哈哈笑,我在当年灯里头。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秋高风寒云外雁,天边帘栊月如钩……”

母亲边缝补着衣裳边轻轻地哼唱着,正趴坐在窗台边上看月亮的我也跟着哼唱了起来。

“母亲母亲,你说月亮里都有谁在里面住着呢?”我突然地问起了母亲来。

“有我的四儿,有我四儿的小妹妹,还有你们住着的草房子哩!”母亲若有所思地应答着。

“你不住着里面了么?”我一下子急了。

“母亲长大了,长大了就不能住在月亮里头了,我们在下边看着你们哩!”

我有些许的不安与失落,于是便拿出了画笔来,在月光底下忘我的画了起来。

画一画挂着在天边的那一轮弯弯的明月吧,画一画窗台边上正缝补着的慈祥母亲,也画一画月光下呀呀学语着的小妹妹。那一个夜里,我在月光底下画了一个晚上的月。

不知过了什么时候,小妹妹突然醒了过来,母亲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从摇篮里抱起了小妹妹,走到了窗台边的月光底下,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萤火虫,提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窗台边,月下逢,一闪一闪过厢房;厢房外,水渠东,住着爷爷的水井房……”

我跟着母亲哼唱了起来。这时,遥远的天空外繁星点点,星罗棋布着一直泊入了宇宙的天边,萤火光正一闪一闪地飞过了我们做梦的小窗台。

“黑黑的夜空月低垂,

点点的繁星照窗台

高高的竹楼十八座

你在我的梳妆台

虫儿飞

虫儿飞

飞进我的梦中来

虫儿飞

花儿睡

天作帐帷地当床

摘得星辉十八箩

一箩萤窗下

一箩高阁台……”

这时,一颗流星闪闪地划破了远山的夜空。

“你看你看,母亲母亲,山的那一边住着谁?”

母亲放下了睡熟中的小妹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我山的那一头住着我们的老外公。

我那老外公年轻的时候曾是一名远近闻名的教书匠,中年时亦意气方遒,后来不幸患了重病,早早便离开了我的母亲。

小时候跟着母亲回外婆家做客,一进门就看到老外公家里的墙壁上挂了一幅的英雄画,画图中的英雄人物英雄气跃然纸上,留白的左上角隐隐留了一行的题词: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山的那边住着我的老外公,母亲如是说道。

后来,先是我那老奶奶老爷爷相继地离开了我们,没有了爱着我疼着我的爷爷奶奶,那时候的我,只盼着能快点儿长大,长大了,便可以逃离这片让自己难忘的地方。

“光阴岁月两难留,阶前春草不觉秋。归人牧笛声又起,年年燕子入高楼。

南飞雁,月如钩,世上苍凉日沉浮。天边少年终不似,一笑人间添白头。”

再一次想念起了家乡的时候,我已在城里安了户。每年逢春播秋种的季节里,埋藏在心底里的农耕血脉再次被唤醒,看着四季的田野,看着远方的炊烟袅袅,便念起了那一头心心念念着的故乡来。

故乡就在山的那一头。

那时候每每周末,我都要赶回到二十公里之外的农村家里,有父母在,家就在。

吃过晚饭后,等着父母坐在灶火台旁闲聊的时候,我总喜欢钻进孩童时代曾嬉戏过的胡同巷子里。有时,也会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家门口的门石上,看一看岭南庭院里的鸡牛归笼,看一看黄昏夕照下的落日夕阳,在流光交幻的昼夜更替里舐犊着这初夜下升起的万家灯火,也舐犊着父辈们砥砺前行中的刀火农耕。总幻想着巷子口的那一头,有初夜下的奶奶突然出现,来叫唤我回家吃饭来了。

突然想起许久没有伴陪过父母走在那条常回家的乡间小路上了。

在那条曲曲弯弯的归家小路两边上,有我们家的三处稻水田,垌野的尽头处,这儿有我们家族世世代代耕种着的族地——东拱桥岭岗。

每年里最忙碌的三六九月,披着无数个黎明与初夜,我那勤劳的父亲和母亲披星戴月着从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边上耕作归来。

“‌草皮岭,沙田边,泊着咱家的三处田;

春起垄,水满田,晚归的阿妈在村边

东拱桥,连着岭,二月的荠菜满河沿

守春秋,守汉唐,守着故土一千年……”

想起了小时候的春种时节,每每父母晚归,便常常拉着自己的爷爷守候在初夜下的村子口边,守着父母归来。有时等着等着,朦朦胧胧下乡路的前方突然传来了父母晚归的牛车“吱吱”,委屈的我一下子放声恸哭了起来。那年,

“牛背上的风铃摇落在

童年梦中的原野

约客不来

祖父的桂花庭前橘子花落

光影斑斓

柴门半掩

那年的荫柳桥下

一群小黄鸭一字游过

收起

屋瓦上晾晒的旧簸箕

灶火台上

蒸煮着的竹蒸架

送走

初夜前的那一缕炊烟袅袅

晚风轻抖在秧田的水面

父亲踩着夜色归来

吆喝的牛蹄声里

惊散了河面的一滩鸥鹭……”

无法回到那个钟鸣鼎食的年代了。

再后来,父母就慢慢地变老了,老了,就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回到家里,家还在,可是父母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父母了,我苦苦寻找着的那个故乡也就不在了。

走到了老屋的家门口前,老屋依旧,可我们已不是当初的我们,我们回来寻找的,不是故乡,而是那个失去了的远方记忆。

走过了旧屋回廊,故人已不在,流光却依稀,一旁的厢房廊道上往日时光里的童谣声声依稀在畔: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背,割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面前一口塘,打条鲩鱼八尺长;大头拿来熬汤食,尾巴拿来入学堂;入个学堂四方方,搬条凳子读文章;文章读来几多本,一本丢落塘,一本丢落井;井里起银杆,银杆好架桥;桥上好食饭,桥下好洗碗……”

那年,我正依倚在风清日朗下的家门口前,看着家里最小的小姑姑出嫁,庭院里宾朋满座,小姑姑红妆华服正当年。

“红窗沙,高阁台,帘前风暖燕子飞;云低遮,幕压垂,当年窗人今不归……”

如今的小姑姑已垂垂老矣。

再后来,父亲母亲便相继地离开了我们。

每次回到了家里的时候,以前热闹着的院落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人间烟火的岭南庭院里再也没有了鸡犬巷鸣。再后来,便没有了想再回家的念头。

小的时候,总想着快点儿长大,长大了便可以逃离这片苦难的土地。那年看山看月,故屋依依,故人依依。

离开了故乡后,才发觉我们当初苦苦逃离的故乡,竟是我们长大后回不去的白月光。此时看山看月,繁华落尽。

后来,渐渐地觉察,我们用尽这一生来守候的不是故乡记忆,而是故乡记忆里那一串串失去了的欢乐童年。老来看山看月,返璞归真。

而如今,才后知后觉我们人这一辈子迷恋的不是故乡的童年记忆,而是,我们只想在有生之年,再做一回父母身边的那个欢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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