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村的祠堂里有两样荣光,立远公的进士遗像和黄氏的贞洁牌坊。
赵四儿经过赵家祠堂的时候,是被族里的七叔公骂着出来的。赵四儿的母亲是带着姐姐改嫁给了父亲,生下赵四儿不久,父亲就因病去世了,四儿十二岁那年,母亲带着姐姐又一次地改嫁到了外地。
四儿十二岁时帮着赵大爷家放了三年的牛,十五岁那年,因为兵荒马乱的,赵大爷就不管饭了,于是,四儿就成了流浪儿。
刚开始时,四儿还去赵大爷家蹭了一段时间的饭,在赵大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后,四儿在村里干起了偷鸡摸狗的生活。
在于当时,这是道德极为败坏的事。七叔公还因为这事动了把四儿开除出族谱的念头,但最终还是隐忍了,说是怕褥没了先人。
四儿还是在偷。
四儿再一次被抓,是在十公里外的邻村,据说是偷吃了人家祠堂里的供品,被带回村子的时候,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了。族里的七叔公极为的恼怒,动了族头的权力,要浸了猪笼的,幸亏赵大爷极力的劝阻,四儿才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是,开除出族谱的事,再一次被提了出来。
再一次回到赵家村,是在大年初二的夜里,村里按惯例安排了村戏。远远的戏台上人影阑珊,出演的依然是村里百看不腻的《长坂坡》,以前的这个时候,母亲是带着自己正坐在戏台前的,还有母亲看戏时在一旁比划着的父亲,四儿不由得抹了抹眼角。当演到赵云七进七出长坂坡时,一片叫好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四儿远远地躲在村口看了一晚的戏。
四儿的消息再次传到村里的时候,赵家祠堂里充满了严肃的气氛,四儿的母亲和姐姐是跪着的,在那一年的春天,四儿上山当了土匪,这是民国二十五年的事了。
四儿被开除出了族谱,这是赵家村百年以来的大事。
当时的广西匪患极为的严重,李宗仁对土匪采取了极为纵容的安抚政策。四儿就在二十里外的山里做了土匪。
那时的广西,一到黄昏往往就会枪声乱起,村里就关起门锁起户来,大家知道土匪就要下山了。
这一年,族里六叔公的孙女被绑上了山,土匪头子放了话索要五百块大洋,村里依然派出了族里最有声望的赵大爷出面。黄昏时分,六叔公的孙女却突然自己回来了,村口外,四儿远远地站着。
自那以后,赵家村就极少地闹匪患了。
这年,赵家村发生了一件大事,匪首四儿回村了。当时,李宗仁收编土匪,四儿下了山,还带走了村里的几个兄弟。
四儿被编入了尖兵连,后来随广西兵进入抗日前线,参加了淞沪会战和台儿庄战役。
四儿是一个人回到村子的。倔强的七叔公已经不在了,赵大爷正惶惶不可终日。四儿留了下来,或许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从没离开过赵家村。
因为成分不好,土改时四儿受到了批斗。加上这几年添了一身的伤,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村里安排了四儿一份看守赵家祠堂的工作。
命运又一次地安排了四儿。
祠堂里空荡荡的,四儿想起了很久不见了的父亲,想起了同样命苦改嫁了的母亲,想起了七叔公那凶狠的目光,四儿心里暗暗地发怵。立远公的遗像和门前的贞洁牌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赵家村的夜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安静,连四儿也觉得分外的陌生。原野上仿佛有个黑影在跳动着,还不时地露出两个亮眼睛。月芽儿从云里钻了出来,静静地挂在了柳树梢头。黑暗处的黄狗叫了叫,一阵地低喘之后又睡过去了。四儿回过头来,身后的祠堂仿佛是天地下的一个点,只有石英做的牌坊在月光下隐隐地泛着白光。四儿来到村子的戏台旁,长久地掂量着。台下父亲那双老去的目光仿佛正在注视着他。
四儿来到了戏台中央,一个人,伊呀呀地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