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我是不会入戏的。
小时候,每逢重要节日,村里是必定要排戏的。在我看来,那是大人与女人们的节目,至少与我们小孩无关。每次排戏,母亲是必定要从头看到尾的,从锣鼓声起的那一刻,一直到极端无聊的唱白。到后来,整个村子只剩下了一片安宁与戏台处的灯影阑珊。天上的满天星已悄然隐去,只剩下了姣白的月光。曲终人散时,我已在母亲的背上昏昏地睡去,回家的路上,被一阵阵的狗喘声惊醒时,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了,熟悉的小路在漆黑的夜里被分割成一个个断碎了的片段。
后来,我们出来工作了,母亲也渐渐地老了,村里偶尔也排戏,但母亲却极少到场。一到锣鼓声起,电视机旁的母亲总是显得心不在焉,锣鼓声停,唱段传来时,便说是谁谁谁又出场了,听到最后,母亲就在电视机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近两年来,唱戏的陆续地老去或死去,村里已经排不出戏了。刚开始时,我们给父母准备了录音机,父亲静静地听着,母亲听不到熟悉的戏曲,便走开了。后来,父亲就不懂得开机了,只是拿着录音机一个劲地乱按。每逢重要的节日,父母总是坐在老房的门石上,摇着蒲扇,加上严重的失忆,夜里陪伴父母的只有一盏电灯了。
父亲身体弱,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母亲却是记忆常常地混乱。
母亲依然不记得我,当我告诉她我是她的儿子时母亲显得有点尴尬,一个劲地说自己脑子不好使。每每问到母亲晚上去了哪里,母亲总说刚看完戏回来,问父亲,父亲就说刚从田里回来。中午时出门买东西,没有锁院门,父母跟着走了出来,我便陪着他们四处走走,问他们要去哪里。父亲说牛还在田里,忘了拉回来。我跟在他们后面,父亲却已经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以前父母还有点记忆时,我常在家里留着鸡蛋,怕他们饿着。每次回家,刚买的东西便不翼而飞,鸡蛋常常地被母亲藏在各个不同的角落。在下一次回家时,以前莫名消失的东西却又跳了出来,几经折腾后便永久地消失了。我们寻遍了各个角落,父母似乎有一个特定的藏匿密道,把东西通通地放在了里面。有一次回家,床头上居然摆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父亲小学毕业时的证书和六五年父母结婚时的证书,着实地让我吃了一惊。
母亲的记忆消退之后,有时会把衣服看作是梳子,有时会把垃圾当成被子搬上床头,有时就收拾行李,说要回上莲找哥哥。但是,母亲却清晰地记得上莲外婆的那个家,记得外公的名字,甚至还记起了儿时的那些玩伴和歌谣。父亲清醒时,就跟我谈起了六几年,父亲上龙山大炼钢铁的轶事,有一年里,伙同着村里的几个青年,骑了一天一夜的车,到一百公里外的玉林购买花生种豆的故事。
父母经常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以前,父亲出走时,我们问他去干嘛,父亲就说要到石龙那边修水库(贵港达开水库),有时便说我奶奶过世了,去娘家叫人。
周末回去,看到母亲在跟着一根木头说话,还对着木头说弟弟乖。我把饭拿出来匀给父母,母亲却把自己的那份匀了大半出来给我,无论什么劝,母亲总说以前也是这样的。
我知道,母亲戏里戏外,已是混混不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