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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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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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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哥,怀哥

 

怀哥,务泉。济南市天桥区桑梓店镇怀庄村人。

 

初次听说怀庄这个村名,还是上世纪80年代的秋天。那年我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和同学们一块到县城体检,去找时在蔬菜门市部上班的四姐,方知道她去了怀庄。转年秋天,四姐嫁娶给了怀哥。

 

又是三年,我毕业工作,定居小城。四姐,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

 

对怀哥的印象,始于我泰安读书的第二年秋天,中途我偷着回家,正遇上怀哥和四姐也在。返校途中被“拐”至他家。故此又延误了一天。那天途径村西一片果行,怀哥把我当孩子待,尽管相差不了几岁。他特地为我买了一兜苹果,虽然还有些青酸涩口。翌日午饭后,怀哥骑车送我到济南火车站乘车返校,彼时天气溽热,在天桥下的西侧仄斜路北门市,怀哥给我买了一听格瓦斯汽水,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饮料的名字。喝饮料的时候,怀哥打开易拉罐顶扣,霍地一声,汽水带着泡沫窜出半米多高,我急忙拿嘴堵上,慌乱中竟将嘴唇割裂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故而,我记得颇深。

 

1983年秋季的某天,我骑车回老家,碰巧四姐怀哥带着孩子来家探望,虽然路途百里之遥,但乡路弯弯、乘车不便,往返都靠骑自行车。隔天回走的时候,四姐和孩子留下来住几天,我与怀哥一同返回。

 

黄河堤下,树木繁茂,鸟语花香;庄稼田畴,一片葱茏。我们一路行驶,一路话语不绝,一路笑逐颜开。大多是都是我说他听,怀哥时而笑笑地附和上几句。当时我正处于热恋期,绝大多数话语与所谈内容,离不开恋爱对象。现在想来,那是我今生单独与怀哥独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我写在了我的日记里,并深深珍藏,分外珍惜。尤其是今天,在怀哥离开我们,已两年有余的日子里!

 

彼时,四姐嫁娶的怀庄,尚隶属齐河县,离我居住的小城,最多40华里。加上我和四姐投缘,自小感情甚笃,工作后我来姐家相对就多,也自自然然与怀哥多了些亲近,怀哥亦是同样待我。后来他曾不止一次酸酸溜溜地说:“唉,也不知道咋的,你姐从不说小民的不是,总是偏偏着个心眼子说小民好。”

 

其时的怀庄,很贫。而怀哥姊妹兄弟8个,地少人多,家庭更是贫上加贫。我第一次到他家去的时候,怀哥尚与父母共居一处草泥小院,而他们夫妻俩的住房,仅有20个平米不到。吃粮就是问题。为此,姐曾托我解决过粮票,购买过麦子。迫于生活计,怀哥开始县内县外四处打工。有一年夏夜,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火爆小城,电影散场,人头攒动中,我竟意外在影院门口邂逅怀抱霞霞的怀哥。怀哥说他三哥发了张优待票,他带侄女来看电影。彼时里我才知道,怀哥正在县二棉厂打工,两班倒,今天他休夜班。这次相遇不久,我骑车去棉厂找他,工友说他辞了。再后来才听说怀哥转到百多里外的平原县棉花加工厂去了,厂、家来回跑着。

 

岁月倥偬。忽有一天,怀哥找到我工作的单位,急火火说要贷款购买一辆三轮车。当时的项目资金经营部,还设在西市场一条街,走过过街红楼往北十几米西侧即是,经理是熟人,加上我做保,没费劲很快就办妥。中午吃饭喝酒,怀哥喝得很欢畅,并眉飞色舞地向我述说他的发展前景。原来那几年,猪肉市场放开了,怀庄很多人干起了收猪宰猪的生意,赚钱既快又多。他已经与人合伙做过一段时日,感觉还是不如自己买辆车,单独干挣钱多。但怀哥只是收猪不宰猪,披星戴月出家,挨村转,收一车猪,就转到定点屠宰点。

 

那天中午,我对他说:“怀哥,开起车来可不能喝酒啊?!”怀哥瞅瞅我,一本正经地回答:“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其时怀哥他是很贪杯的,但真的做起跑车的生意后,他真的只是晚上放下车才喝点酒,姐劝他别多喝,怀哥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说,跑一大天车了,解解乏。

 

庄稼人做点事、挣点钱,靠得是时间和体力。起早贪黑、风餐夜宿自不待说,长期以往,身体也是极度透支。开始,怀哥与侄子合伙,买卖做的虽说不上风生水起,也可以说顺风顺水。谁想到在一次长途收购返回的夜途中,由于极度困乏,开车的侄子一个打盹,虽然仅仅是几秒钟功夫,但就是这攸关生死的几秒钟,满载生猪急速行驶的三轮车偏离了柏油路面,一头撞向了路侧的深沟,撞折了一棵碗粗大树!车翻人亡,侄子被巨大的惯性所带,被方向盘杵胸而死!为这,怀哥也身体受伤,幸运只是轻微。

 

这次变故,对怀哥打击不小,不仅经济遭损,身心也极受戕害。但为了正读高中的一双儿女,也不得不放下悲痛,再次踏上负重之路。这次是夫妻一起上阵。谨小慎微、酷暑冬夏,几番努力、几经挣扎,最终熬的两个懂事而争气的儿女双双考入大学!当四姐脸露微笑的时候,当怀哥感到扬眉吐气的那刻,当儿子大学毕业工作三年,刚刚担任江南分公司经理的时候,再一次更沉重的打击,把怀哥瞬间击垮了——2006年“五一”,儿子查出肝癌,并于两个月内辞世!晴天霹雳!一家人瞬息浸入暗淡无光的深渊……四姐含泪仰天哭诉:“老天不公啊!老天不公!难道这就是命?”怀哥本来就“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思想严重,儿子的去世,顿然天塌一般,魂魄丢了,买卖也不做了,逢酒必喝,喝酒必醉,整个人霜打的茄子,恹恹欲坠,并从此一蹶不振。而四姐,本来就有风湿性腰腿疼病,加上这些年来连日操持,风里雨里,家里家外,以及这次失子打击,病痛骤重,身心俱碎!

 

往昔日子里,我断不了去怀哥家走走。无论春秋冬夏,也无论午时晨昏、或早或晚,每次都受到他无比热烈的欢迎。四姐总是拿出最好的舍不得己用的食物给我吃。炎夏开一台电扇,寒冬生一炉煤火;我和怀哥一桌边坐上一个,四姐打横,四六个炒菜,一壶烧酒,兄弟俩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房屋里总是充斥着笑声盈盈。怀哥他亦是不论出车多么繁忙,身体多么疲累,得空就到小城来看看我,每次总不白手:瓜果梨枣、鸡蛋鸭肉,米面面条;后来增添了猪肉,而逢年过节,总给我留出一锅下水。他每次来城,空大就在我这吃顿饭,多时扔下东西就走。我这边有事,譬如用个车拉拉拽拽,一个电话,怀哥不说二话,立马就来。怀哥啊,你这就是了我的亲哥哥啊,什么一母同胞?也不过如此而已,甚或胜过亲生兄弟!

 

儿子的这场变故,怀哥再也无心跑车,他把三轮处理掉之后,整日里沉默寡语。平日闷头饮酒、吸烟,醉酒想起儿子,就会疯言疯语,口出粗话,甚或骂人。我四姐理解怀哥,说,心里其实并不真的怪他、恨他。

 

就这样又是五年,怀哥慢慢在哀痛阴影中抬起头来,他开始养猪,并且很快发展到每年出栏十头、几十头规模。谁知道再次天大的不幸降临其身!2018年末,怀哥被查出肝胆肿瘤,随后极速扩散,虽经女儿工作的省肿瘤医院全力救治,但,仍是无力回天,怀哥不幸于2019年仲夏与世长辞!悲乎!让人肝肠寸断!

 

2018年“十一”,是怀哥生前过的最后一个国庆节。济南的大侄子放假来城,我大哥特地把乡下四姐和怀哥接来一块在饭店吃顿饭。坐在上首的怀哥脸色发暗,身体骤然消瘦。当时我还半开玩笑半劝酒,说,不会有啥大碍,或许是血糖高的缘故,但一向嗜酒如命怀哥,只是轻轻抿了几小口,甚或连筷子都没动。那是我和怀哥最后一次同桌共饮。

 

怀哥化疗期间,我去过怀庄几次。中间还推荐他饮用“五行蔬菜汤”辅助治疗。怀哥精神时好时坏,但他求生欲望十分强烈,他很听话,虔诚相信“汤”加少许人尿有显效,坚持化疗之间天天饮用。可是,终究还是,终究还是,无法把他从死亡线上拖回。

 

怀哥,务泉。生于丙申年亥月,卒于己亥年蒲月二十七日,享年63岁。蒲月,民间俗称“恶月”。

 

悲哉!怀哥在痛失爱子14年之后,命赴黄泉!下葬的那天,我全程陪同。从怀庄姐家前街西行往北拐,一直下北再折西再北,就到了怀家墓地。彼时,大田地里,小麦早已收割净尽,夏苗开始绽叶,四野一片葱茏。在怀哥的墓葬东侧,就是爱子的小小坟茔,父子墓葬紧紧相依 ——生前父子缘悭,死后定要长久相随。

 

我跟随着送葬的人群,磕磕绊绊一路,一路走一路想,一路苦。流入口角的,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我思想起怀哥给我小脚的老娘洗脚后,又跪着拿割脚刀剪脚趾的情景,更忆起我父亲去世后,怀哥匍匐倒地嚎啕的场面,不觉泪流满面!怀哥啊,怀哥!就是我们这些亲娘生、亲爹养的儿女们,也不过如此的吧?!

 

蒲月,百草葳蕤。《红楼梦》中有“斗百草群芳各逞才”的描述,而百草之盛当属菖蒲,菖蒲作为“花草四雅”之一,生长在水岸河边,碧翠含香,乡间有农历五月五插菖蒲驱邪祟的习俗。怀哥,你在世历尽千重磨难,最终没有斗得过“恶魔”,死后就让身边的青青菖蒲守护着你吧!愿你和你的儿子,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安康!

 

写这篇祭祀文章,怀哥依然离世两年有余。我时常念叨起他来。每当我去怀庄,总想起他离世前一个月,用电动三轮车送我去公交站返城的情景,那天刮着大北风,很冲,我怕他感冒不让他送,但拗不过他。扭过头去,望怀哥远去的极瘦极瘦背影,泪水再一次涌满眼睛;我每次踏上四姐家的狭长胡同口儿,立时就感觉怀哥提着喂猪食筲姗姗而来,远远望定是我,立马就喊:“民,是你来了吗?”然后,快步向我迎来。

 

在我心里,我总觉得怀哥没有死,而是出了远门。怀哥永远活着!

 

怀哥的一生很平凡,也很普通。一米七多的个头,四方脸,大眼睛,身体笔

挺。他特别疼爱儿女,也深深爱着老婆。怀哥当过兵、种过地,做过小工,也养过猪,跑车干过买卖。

 

 

 

                        辛丑年冬月初四日   泪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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