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于黄河,我总有一种复杂的情感。
黄河曲曲弯弯流经我们村庄,我的亲人们世世代代在其身旁繁衍生息,生命中注定了一种非常复杂的关系。怎样来形容我心目中的黄河呢?作家周涛说,“河流给人留下的往往是永难磨灭的记忆,是丝缕一般柔长的诗情。虽然水与水几乎完全是一样的,奇怪的却是河与河完全不一样。”“草原不管有多么辽阔和健康,它的河流,都是郁郁的,有一种无法说清的忧愁。”
那么,黄河呢?黄河水始终是浑浊的,这是她以与其他河流最大的区别。倘若有一天她“清净”了,她的生命也就到了末尾与终结。
汛期的黄河,河床宽大、“漫无际涯”,黄水沸沸扬扬浩浩汤汤,大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用不得靠近,昼夜里,黄河排山倒海般的喘息清晰可闻,就像急风暴雨前大草原上空喧腾的乌云,又似大海浩浩渺渺每一次的潮汐,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召力。那种声音和模样很难形容,使人说不上是害怕抑或是兴奋。但一旦沦落到枯水期,却又是另一番光景:河床突兀变低变窄,河水郁郁,细得似丝似线,河体中兀自裸露出褐色的肌肤,任太阳和风肆虐践踏。如果说汛期的黄河是位毫无道理可讲的疯婆子,那么此时的她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恙少女了。但这两种时期都很少,一般情况下,黄河更像一位端庄淑贤的美少妇,自在那里默默打理着家庭的小日子。
有句谚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于黄河岸边的人们来说,应该变成“靠水吃水,靠水水吃。”换句话就是,我们也吃水,水也吃我们。一般年景,特别是枯水时节,黄河给沿岸的村民灌溉滋养土地,带来丰产丰收,养育了一代一代人。但是黄河发大水之际,尤其是大汛期,那就会使堤坝决口,庄稼被淹,宅毁人亡,生灵涂炭。
我小的时候,经历过黄河涨大水,最为严重的一次,是1976年秋季的那次黄河大泛滥。黄河水前前后后包裹了我们的村子,洪水入村,势如毒蛇猛兽,水头灌坑如千万条蛇首齐昂,又似万千张鼙鼓,訇然有声。自然,给村民带来的损失和危害是巨大的。但黄河同时给我们又带来了安详与幸福。平常日子里,摆渡、行船、跑运输,把山里的石头、沙料运往平原,再把平原的黍子转运进深山,村人们以此获取生产与生活的资本。黄河水还可以用来洗衣、做饭,沉沙后的河水清冽甘甜,特别是做豆腐,质嫩白净柔软,在困难时期解救了很多村人的生活之忧。我母亲那个时期白日里织布纺纱,晨夕间颠着小脚到河道汲水做豆腐,才使我们一大家人家蔽体糊口,生活到今天。黄河中还有鱼有虾,有水鸟也有暗流。很多人生命得益于黄河水,也有一部分人因之而丧失掉了生命。
黄河,您是一条怎样的河流呢?您有时桀骜不驯、翻脸不认人;您有时却温顺的似个羞怯的女子。您在给我们带来生活之本之时,同时也夹带着不尽的苦难。
我对黄河之感情,是很复杂的。有一丝亲近,有一丝惆怅,有一丝向往,更有一丝敬畏。尽管我不知如何准确表达我心中的感受,尽管我有时表现的对您若即若离,但有一点我是绝对肯定的,那就是我无法割舍您,更不会背叛您。因为,我毕竟是您——黄河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