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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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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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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箱

印象里,我们家除了一辆自行车、床、甏子、缸之外,就只有这只红木箱子最最珍贵了。我上大学那年父亲退休,带回了它,父亲没舍得给我,它大概是父亲工作一生最大的一笔财产了。

从城市里读书,同学睡上下铺,靠当门的空板床上,安放着城里来的同学的木箱、皮箱,间或藤条箱子。农村出来的孩子,比如我,并不怎么得羡慕,也没感自惭形秽。第一天,我跑到街上花1毛钱买回两只纸箱子,搁置在脚头后的铁栏杆上,成了我读大学时唯一“仓库”。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存放,几件旧衣服、换洗袜子,往来信件,个人写的羞于示人的一些文稿草纸,其余都是书。一直用到毕业实习,我才把两只纸箱连同后跟带补丁的几双袜子扔掉。

参加工作后,开始没有房子,我一段日子里过“寄宿”生活,使用的还是纸箱。后来我读到梁实秋的文章,对先生的“人生本来似寄”,格外的印象深刻。1984年冬,我结婚,不久有了暂居的单间宿舍,母亲托人从老家给我捎来了父亲工作一辈子用过的这只红木箱子,遂成了我彼时里最大的一笔财富。正应了那句老话:“子承父志”。我结婚当初,大哥二哥代表父母前去应亲,当时的准岳母就问:“想结婚,有房子么?”大哥回答:“在外工作都由公家分配房子。”准岳母又问:“有家具么?”大哥就说:“没有,结婚后我哥俩负责出钱打制。”准岳母信以为真。可是,大哥说的话并没有丝毫的兑现,却成为妻子后来在我面前说笑的噱头。其实这样“一身干净”没何牵挂,又有什么不好?

妻子调城来工作,也携来一只木箱,枣红色的,轻巧灵便,全板的桐木。而我那只,却是杂木的,棕红色,又笨又重。我把两只木箱置于睡塌的床脚,日日看着,想象着它们是两匹颜色深浅各异的驰骋战马。其时里面还是没多少东西可装,床单被褥,几套衣服,蚊帐、小孩裤褂,结婚证书、书、钱包等等碎什物件。妻子倒是心细,零而不乱,打开箱盖,樟脑球香味盈然。那些年里,木箱帮了我们大忙,不仅存储着我们的“家产”,更重要的是做过我家的书桌,饭桌,切菜的垫板,妻子的梳妆柜,停电的雨夜,还充当我家的烛台。

八十年代里,我搬过几次家,每次都是一地排子车包圆,两只木箱也跟着我们“安贫乐道”、辗转南南北北,这样一直到了1996年的秋天。经济好转之后,小两口儿,不,倘若比照现今的青年女子“俺老公,俺老公”一口口地叫着,我们夫妻可真称得上老两口了,也决定打制一套家具,这样两只木箱存放就格外碍眼和多余。妻子就说,拆了吧,做棱或橱底用。但我觉得甚是可惜,有心送人吧,没得人要,拆了烧火,我舍不得,还给母亲呢,母亲说家里也用上了大立橱。想来思去,还是照着妻子的意思把木箱拆开,做了我们家橱柜的棱和底板,涂上颜色,倒也看不出什么和什么来。只是在我心里,却一直想着它,就像想着我过世多年的奶奶爷爷。

多年之前,我家又迁新居,高楼大厦自然焕然一新。独院里的一切家什全部原封不动,为我乡下来城居住的父母所驱使。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父亲给我的那只木箱,终于“物归原主”。可是我妻子的那只木箱,却永远滞留在了我们的家里,没处可去,就像她的人,永永远远伴陪在我的身旁。“女人,生来如是!”我有时就这么感叹。倘若我做女儿身,我现在又身“寄”何处?

是夜,我又一次梦见了我家的红木箱:蓝天白云的大草原之上,两匹昂首长嘶的比肩鬃马。

一觉醒来,不觉神色恍惚,忽然就忆起了贾平凹先生所作的《红狐》,遂燃灯记之。

2009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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