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咪

阿咪，是只小猫，是店家豢养的一个尤物。

前年秋天，因身体的缘故，我开始步行着上下班。在巷口前大街北侧的“老北京”饭店门前，我发现有一只小猫，黄绒绒一个肉团，被主人拴在了前场子上的一棵法桐树下，很小的一点儿，极不易被人发现。每次看到它的时候，差不多都在甜甜地睡觉，醒来，伸个懒腰，瞄瞄路人，发出轻微觉察不到的“咪呜”声，慢慢走过碟子边，伸出细嫩的小舌头舔食或饮水，稍顷，又眯起小眼望望街面上奔驰的车辆，林荫下的行人；兴趣来了，便上蹿下跳一番，用两只前爪搂抱着一个小花球戏玩，一副楚楚令人爱怜的样子了。

每次走过去，我都驻足唤唤它，有时候蹲下来拍拍它的小脑袋，看它眯着眼懒睡，看它睡醒之后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没时间的时候，我也会边走边远远地唤它几声阿咪，阿咪表现出充耳不闻的神态。也许是由于阿咪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吧：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一角菜市喧喧嚷嚷……过路的行人没有伤害于它，甚或连一点点地惊吓都不曾有过，就连顽皮的小孩，也不去吵它，不去撵它，还有那些跟随主人散步的小狗，那独自悠闲的野犬，似乎都格外怜悯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因此，小阿咪天生的胆大，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害怕，每日里优哉游哉地快快乐乐地生长着。

我在平房居住的那些年，曾饲养过一只雪白的小猫，我管它叫“小白”，小白机灵精神，也讨人喜爱，不幸误食吃过药的老鼠而中毒身亡。我伤感了很长一段日子，从此发誓不再养猫。而今见到了可爱的阿咪，似乎又是一个“小白”重现，竟然又重新唤起了我的感情，因而我异常的喜爱着它，有事没事的时候，蹲下来跟它玩耍，时间久了，我喊它一声“阿咪”，它会立即迅捷地向我跑来……

慢慢地，小阿咪很快成长为大阿咪了，主人便不再拴它，阿咪更自由了，也更加欢快起来：晨光里，夕阳中，它跳着欢儿在前场子上嬉闹，有时前身伏地，身后竖着翘翘的尾巴，晃晃的，然后猛地一下蹿出好远；有时玩着那只花皮球满场子乱转，惹得路人停步观赏，哈哈大笑，视为新奇。阿咪从不畏人，也不避人，困了就在阔叶树下乘凉迷怔，中午里收缩了瞳仁，长长的胡须一动一翕，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地懒睡；来精神头的那刻，就半天半天的玩，来来回回在场前面走，威武的像个大将军，那些肥头大耳朵的狗晃晃地跑来，犬吠几声，阿咪从不心惊胆战，只是瞪起眼睛向我望望，似乎对那东西胡喊乱叫迷惑不解，而那些狗子们，也多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而已。

过来那个冬天，春天就到了，小阿咪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阿咪开始疯狗野马般地乱跑，白天心神不定地做美梦，晚上偷溜出去对情歌，忙得开开心心又羞羞答答。我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它的影子，时日一久，心里还怪想它，一天，便忍不住走进店里去问店家，那老板娘细高挑子，带着金灿灿的手链，听说我打问阿咪，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把刚塞进去的什么东西都给喷出来了，她说：“哟，我以为你找店里的哪位姑娘呢，原来是找我们家的阿咪呀，它生产了，刚生了一窝小猫崽，就在后院里，怎么，你还要看看去？”我本想说过去瞧瞧的，她这么一说，我到嘴的话反而说不出口来了，又怕那女人讪笑，便悻悻出门而去。

人走了之后，心里却依然惦记着小阿咪，它生产了几只小猫崽呢？5个，还是8个？是白的还是花的？抑或是和阿咪一样的漂亮吧！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小阿咪又回到门前场子上来了，身后跟着一大溜数也数不清的小猫崽，它们正排着队迎接着我呢。

果真，那天早上我去上班，阿咪出现在了街头的那棵法桐树下，还有4只刚刚会走路的小猫，和阿咪刚来时拴在树下那般大小。我高兴地喊它“阿咪”，阿咪欣喜地向我跑来，跑着跑着，却忽然停住不动了，看看我，又回头望望它的那些吱吱叫的孩子。哦，我明白了，阿咪是做了妈妈的了，在这个世界上，它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它有了它的亲人，它的至亲的孩子们，所以，从此阿咪就有了一种喜悦，有了一种牵念，同时也有了一种沉重的责任……

我为自己又能够见到小阿咪而心情舒畅起来，每天每天，我都要路过那儿去看它，有时从菜市场买些鲜活的小鱼儿撒在花石路上，观看小猫们笨拙地扑逮的样子。这个时候，做了妈妈的阿咪只是站在一旁，摇晃着尾巴注视着儿女们；有时也加入进去，把蹦跳远了的小鱼又衔回来，然后又安详地伫立一旁，一脸慈爱幸福的母亲的神情。每次都是阿咪这样望着它的儿女们，我却望着它，我竟然对阿咪的那种神情痴迷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爱呢？我忽然懂得了母爱的伟大、深厚和无私！

慢慢的，阿咪的儿女们长大了，一个个活脱脱在前场上逗乐子。小猫崽时而相拥着在树下蜷缩而睡，时而互相追逐打闹，常常地跑到街面上去，小猫崽不知道惧怕人车，倒是人车为它们闪路了。这个时候，阿咪就保持了高度的警惕，它会立马立起身子，发出一声严厉的尖叫声，小猫崽们就会马上返回到妈妈的身边来。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外出开会归来，天已经进入了盛夏，日落西山，但街面上依然热气烤人。老板娘招呼几个姑娘提来几梢水来倾洒前场，我在一旁驻足观赏阿咪和儿女们嬉闹。这时，晚风阵阵，游人点点，车辆渐稀，真是绝好一幅宁静详和的动人画卷。陡然，两只嬉戏追逐的小猫离开了场子，向外面的机动车道跑去，就听见有个女人“啊呀”一声惊叫！我急忙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由西向东疾驶而来，而此时那两只嬉闹的小猫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死亡阴影正向它们袭来，我惊吓得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听见“哇呜”一声大叫，阿咪的身体伴随着凄厉的叫声，箭一般地疾射而去……远远地看见阿咪和汽车一同而至，围观的人群不觉同时“啊”地一声惊呼了起来……

嘎——吱——吱——，汽车终于停下了。我飞快地跑向前去，此时，我看到的阿咪，它已经静静地躺在了车轮底下，飞速急刹车的前轮，已经把阿咪后半身全部碾烂成稀泥了，车轮下，有一道大约5米多长的血痕……

据近前的人说，那只死掉了的大猫，在急速扑来之时，先用身子将前面那只小猫撞出了车道，又迅疾回头，一口叼住了另一只小猫的脖颈，然后用力甩头抛了出去，恰在这时，飞速的车轮已经碾进了它的整个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