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我去很远的黄河湾里的老家看望我的82岁的大爷,又见到那熟识的黄河长堤。
下得车来,站在这座高高蜿蜒万里的黄河长堤上,就可以看到我故宅院中那两颗高高的白杨树,还有树杈上那个大大的鸟巢。上初中的时候,我是在2里外的董桥联中读书的,每当放学回家,走上大堤,就会看到它们,我心里就会有一种踏实和温馨的感觉。
今天,我又一次站在这里,望着故宅,默默地想。
天挺冷,虽然节气过了“雨水”,但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地里有很多积雪,偶尔看到小片的青绿色的麦苗。黄河大堤的两侧底部残雪更多,阳光照上去很耀眼。
大堤的脊背上是成片连方的枯草,有的让人用火烧得一乎一片。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马鞭草”,春天到来之后,她就会显出勃勃生机。
我脚边这块地方,曾是我上初中时集体栽植的,她的用处就是护卫黄河长堤的。
每到黄河汛期,黄河滩里就一片水茫茫了,我的村庄变成了“孤岛”,出入完全靠船只。这时,大堤就成了抵御洪水的战士,“马鞭草”就是战士手中的钢枪。
每当春季,绵延长堤就一片葱绿,“马鞭草”就会用她那坚硬的骨节,深深嵌入大堤那坚实的红土里,她就像一家生生不息的人家一样,一枝一枝向前延续,构筑成网状,抗拒着岁月的吹打和冲刷,护卫着大堤身下的泥土。
我不知道黄河大堤修于何年何月,但我知道自我记事起她就存在了,我也知道她是用人的力量构建起来的,因为在我离开故乡前的十几年的岁月里,亲眼看到过两次修堤的情景。
每过一段日子,由于黄河低位升高,就必须加固黄河长堤。那时从很远的地方调来成千上万的民工,就在大堤一侧搭起帐篷,住宿做饭,在另一侧施土固堤。民工们几个人一伙,在大堤施土一侧开辟很多斜斜的小路,一人推着满满土的小车,几个人用绳索往上拉,一趟又一趟。
我记得那是1977年吧,我上初中的时候,那时我有很多“小人书”。放学回来穿过民工营地,正是他们歇息吃饭的时间。民工们的生活很枯燥:推土—吃饭—休息—推土,周而复始。时间长了,我就熟识了他们其中的不少人,他们就借我的“小人书”看,但也不白看,每次看我几本“小人书”,便给我几个又大又白的馒头。那个时节,在农村,家里除了过年外,是吃不上白馒头的,能有个白馒头吃简直就是上了天堂。
我至今记得很清楚,那些民工真诚守信,看过再好的“小人书”,也如数还我,虽然时常露出爱恋的神色。那时我共有150多本,都是我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有什么《雁翎队》、《红旗谱》、《地道战》《放鸭姑娘》、《神灯》、《西厢记》、《孙悟空大战牛魔王》等等。我对这些浸有我汗水和心血的“小人书”倍加珍惜,一直到我离开故土走上大学。如果现在我们村还有人藏有我那时的“小人书”的话,那上面还会有我在扉页上写下的话语:“借书人,细心看,看完了,定要还,要不还,就难看,再借书、难上难。”
为了买到这些书,为了凑够买一本书的钱,暑假里,中午我冒着炎热在树林里找蝉皮,在长堤下挖“蒲公英”,晚上拿火柴到墙旮旯里去找“土瘪”,积攒多了,便步行20多里到镇上供销社收购站卖掉,然后再用这些钱到书店买回书来。
我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要到千里之外的兰州去看大姐的小孩。临走的前一天,母亲问我要什么,我摇了摇头,就说了一句话:“我要‘小人书。’”
我记得母亲和送她的人出了家门,回头望了望瘦小的我,拐过村西那个弯就不见了,此时我才潸然泪下……
果真,日子不久,大姐就在千里之外开始用一种灰白色的布包包,给我寄书来了,而且不止一次。捧着那些崭新的“小人书”,我就会像一块久旱缺雨的土地。在那昏黄的油灯下,在那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我常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总是把灯油熬干。有了这些“小人书”,我和大嫂相依为命的日子,就不显得那么苦了,也淡化了对母亲的思念和期盼。
站在这高高的曲弯大堤上,放眼望去,整个大湾一览无余。而旧时发生的一切,依稀在目、恍如昨天。
这个时候,我看了看手机,已是上午11点10分了,我望了一眼那依然少有行人的黄河故道,思绪万千。
泪水又一次湿润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