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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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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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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院老人

旧杂院里,住着一对老年夫妻,好像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正式职业,以清洁街道垃圾为生。

我居住旧杂院那么多年,经常看到他们,但也仅限于个面熟,出出进进的,也很少搭话,要不是给母亲修葺院子需要一辆小推车,我根本也想不起他们来。

男人大概谢姓,五大三粗的个头,国字脸,一身灰色裤褂,满头的灰发;那女人个矮,瘦瘦的身材,一身蓝布衣裤,似乎没名没姓,一副邋遢庸倦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们家住址,遂打听着,走进一条一米余宽的深深胡同,一直往里走。两边都是低矮的旧瓦房,看墙皮已经脱落,脚下青砖铺就的巷道,中间有一溜青石板,覆盖着下面低洼的下水道。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到西头了,一个直角,向北一拐,又直直向西去了,再往前走,里面的住家更是寒酸,已经没有了院墙,院子就是巷道,巷道也是院子,隔着窄窄的巷道是每家每户的低矮的小伙房。又走了很远,拐角处放着一辆木斗小推车,车上一把扫帚,已经磨成了刷子。我走过去,恰好一个中年男人推开堂屋门出来倒水,我便询问车主的住处,那男人上下瞅了我一下,说是跟我有点面熟,我说我们是邻居,以前我家就在后面的胡同里居住,那男人便笑了说,往前隔五户那家的门,就是谢老头家了。

谢了他,我走过去,门敞开着,就一个单间,我喊了声有人吗?有人吗?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女人不高的声音,说:“找谁呀?进屋来吧。”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迈进屋去,屋里光线暗淡,我闭了闭眼,好久才适应下来,靠北窗外有一张双人木床,女人的声音,就发自那儿。我一时语塞,不知怎样称呼躺在床上的这位女人,只好说:“您病了?”

那女人说:“坐吧,我瘫痪不能起床了。”

我这才看清,眼前这位女人,就是我多年不见了的那位扫街的老妇人。我安慰了几句,说还认得我吗?那女人笑笑了说,认得、认得哩,说我好些日子没来这里了吧,从前可是经常碰面的。女人还说起了我的孩子,说那个时候你儿子小,可淘气了,经常给她的车子轮胎放气……我讶然了,瞬间里激动起来,没想到,没想到,我差点遗忘了的,这个老女人,竟然还记得我在这所院子里住过,更让人惊诧的是,她竟然如此清晰记得我的儿子小时候的过去!?

我内心立时生发出一种难喻的情愫,面对眼前这位卧床的,我过去年月里从没有正眼瞧过一次的老女人,产生了深深的感激和不可名状的怜惜来。可我一时又找不出恰当的安慰话儿来,于是,就打问她家男人的下落。女人说你谢叔上街卖菜了,说她的腿不能下地干活,这个家里里外外就他一人忙活,平日里扫街,早晚各扫两次,扫完就空闲了,老头子就去干点小买卖,挣钱养家啊,她还花钱治病,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问她您家好像还有个女儿吧,女人说是有,早嫁人了,也不经常来。

曾听人家说起过,他们夫妻一生没有生育,只好在中年以后,领养了一个女儿。但出人意料的是,这小女却越长越傻,到最后竟有点疯癫了,她常常独自到各胡同里乱跑,一个人对着墙头墙角自言自语说鬼话。有一次看上了后胡同李家上大学的儿子,她竟跑到这家大门口,一站就是一天,谁拉也不走。女孩长大后在城里找不上婆家,老两口就托人说媒,把个女儿嫁到百里外的一个乡下去。

我借了小车回来,心里颇多感慨,我就想,这对患难与共的老人,共同经历了五六十年的风风雨雨,彼此恩爱着,牵挂着,携勉着。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说一句“我爱你”的话语,但他们用行动诠释着“我爱你”!使这句空洞的话语写满了内容,变成了磐石,也变得色彩斑斓起来!尽管他们一生都住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里,一生都在奔波、困顿之中,但他们却是如此的坚强,如此的富有,如此的幸福!幸福的令人落泪……

用完小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严了。我推车来送,我没有再喊叫。拐过胡同那个直角,往西走,窄窄的巷道里,家家户户低矮的窗扇中,透出万点灯火。我悄悄走过去,放了车。隔着窗户,我看到谢叔回家了,女人已经倚靠在被子上,谢叔正在端着碗,一口一口,用小勺喂他的妻子。女人有说有笑地问她那高大的丈夫,今天买卖怎样啊,挣了多少钱呀。看到他们幸福地一问一答着说家常话,不知怎的,伫立窗外的我,却蓦然眼睛里就涌出来两眼泪花……

我摸了摸口袋,掏尽了所有的钱币,塞进门缝去。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消失在朦胧的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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